干燥的热意能穿过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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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阳进了门,先问:“家里的小药箱在哪?”
  弄清楚地方后,他端起床边的脸盆去倒掉,回来手心里已经拿着棉纱、胶布跟剪刀,还有一瓶药喷。
  周越左脚的水泡已经擦破,另只前脚掌还有两个鼓鼓的。他先把棉纱剪成方块,不大不小,捏支在碘伏里沾过的针,一个个刺破。刺破后挤出水,再用擦脚布擦干净。
  秋风萧萧,带动窗外的香叶,窸窸窣窣的响着。周越又缩回了双脚,想自己弄。
  “我帮你包,很快就好,你现在翻着脚不好弄。”
  佳阳往破裂处喷点药,把药吹干,最后细细包好,包扎时候难免碰到脚面,只能更小心些,不让她觉得冒犯。周越低头盯着他右耳垂下的黑痣出神,心底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丝又一丝异样感,若不是他出声,她还不知道已经包完了。
  “我脸上沾了什么吗?”佳阳不自在地用手摸了一下右脸,并未感觉到有东西。
  她侧过脸,露出微红的耳朵,低低说了句,“没,我妈应该要到家了。”
  佳阳收拾好东西,就回了。
  周越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身边的床单,仿佛在继续刚刚的放空,实际上,这样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悸动。
  是哪样的悸动?
  不好解释,也不好意思像剥橘子一样剥开来,弄明白。
  但是,她变得越来越黏着佳阳,而自己却没察觉。
  寒冬切切实实的来了,周越带上毛线手套,围好围巾,每日到初三的楼下等着。大概再过五分钟,就都放了。天暗的早,佳阳看见她,小跑过来,又是一前一后地走。
  两人就这样子走到公交车站,去年通的车,恰好经过民安楼大南门,但需要绕点远路。人刚到,车就来了,交钱买票,周越喜欢往后坐,佳阳便跟在后面。今天下班的人多,不好容易挤到车尾,也没有座位,师傅让大家都扶好拉杆,车慢慢开始启动。
  就算手已经被包裹了,周越还是觉得冷,脚热不起来,手也就热不起来。她脱下手套,搓一搓,好像暖了点。
  车上陆陆续续下了好些人,他们才坐上熟悉的位置。佳阳知道她冷,落座没多久,便又心照不宣地包住周越的手。他的手掌大,周越握成拳,就能完全包住,而围巾盖在了交迭的手上。
  奇怪的是,干燥的热意能穿过左手,传到另只右手也暖了。周越往车窗上哈口热气,又擦干净,连片的路灯划过,恍恍惚惚。两人的头不曾靠近,只是看着各自眼前的事与物。
  这到底……算什么啊?
  情侣吗?
  还是朋友?
  可朋友会这样……牵着手吗?
  周越想等佳阳开口,她在某些方面,不像大多数时候,果断勇敢。
  攀附于枝条的枯叶,落了个干净,周越一家准备好回乡下过年,她也没等到那句话。
  “再绑绑紧呀。”方梅指挥周严海把过夜换洗的衣物包裹整顿好,后备箱子上面已经捆了两根宽皮筋带子。
  周越夹中间,方梅坐身后,老周发动摩托车。路上的风刮得脸生疼,女人又将围巾裹紧女儿的头,担心冻出个毛病,就不方便了。
  周严海一开口,冷风尽往嘴里灌,“明年一定买部汽车!”
  方梅又拎高两只手的年货,脸贴向自己男人的背,北风呼啸,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缕缕炊烟中,埋头扔柴的老太太抬起头,有辆摩托车停在地坪上,刚好赶上做饭。
  “来就来,还拿东西做什么,路上累坏了吧。”
  招呼寒暄过后,夫妻俩也闲不下来,帮忙下厨。周春妹不让孙女干活,端来一碗蛋酒兑,让她先暖暖肚子。小碗里挤满三个炖蛋,红糖与绍兴黄酒的香味挥散开,吃上一碗,手脚都热乎起来了。
  周越吃完刷好碗,蹲在盆边一起刷洗河蟹,修剪明虾。堂哥家的屋就紧挨在西边,老周见他们正在打年糕,热火朝天的,就走过去打下手。
  揉把米团,捶一下,咚咚咚的,很有节奏。成团光滑后,双手抹油趁热揪成一个个均匀的球,摊置在竹篾簸箕上。等待放凉的时间,便可松弛成厚厚的圆饼状,米香四溢。
  两家的年糕并作一家打,分好后,天刚擦黑,就开席了。
  一整年在外受的苦、累、气,往往大家会收拢隐藏,再展现出来的,就像正在松弛的年糕团,这种是源于回到家的归属与安心。口中的饭跟菜,始终是独特的,他们深知,里面夹杂了自己浓浓的乡愁……
  老人特地提早去镇上买一箱烟花、炮仗,酒足饭饱后,周严海先放烟花,炮仗要留着早晨点。黑夜里的花火,一刹那照亮每个人的面孔,周越看到奶奶的背跟扁豆一样,微微开始弯曲起来。
  她向来不太会用语言表达内心的爱,只能倚在周春妹的身旁,用手搂紧奶奶的脖子。
  这个年,总有人欢喜,有人愁。
  “留他一人在家行吗?”秦丽丽头次想阻拦下陈永的决定。
  “怎么不行?!我还给他留了五百块,都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她知道已经做完的安排,这男人是不会更变的,秦丽丽做不了主,只能低头整理三人的行李。此趟是为前去海南过冬,有钱人都是这样的,陈永喜欢跟风。
  陈佳阳揣上那五百块,在他们离开家的当天,买了张火车票回北城。落地后,先把包里的钱偷偷塞给外婆,叙好旧,那双脚似不能停歇,挑买些贡品跟纸钱,往葬着姆妈的墓地赶。
  北城向来严寒,万家灯火时,马路上人并不多。
  到了,他抹把额边的汗,鼻子吸通气。墓碑周围干干净净,不久前应该被好好地清扫过。佳阳弯下身,摆好贡品,点燃搪瓷盆中的纸钱。
  “姆妈。”
  “妈妈。”
  两句干涩的呼唤,除此之外,不知再说些什么。不爱自己的爸爸、陌生的后妈与弟弟,这些也要说出来吗?他不愿在自己母亲面前诉苦。余灰火星晃亮着佳阳的双眼,很难想象这是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没人知道他一个未成年是怎么上的火车。
  标注:关于“蛋酒兑”我查不到具体的专业名字,这边的方言是这样念的。做法是往碗里敲几个鸡蛋,上锅蒸好后,放点红糖跟一点点黄酒,然后直接用勺子剜着吃。时间有点久,记不太清黄酒是在哪个步骤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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