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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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们刚才隔着远听见卫姌声音,却并未听清,此时得知庾治坠崖,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当即分为两队,一面护着司马邳,一面吹哨将其余侍卫唤来。
  这群侍卫都是庾治亲兵,为首是个魁梧青年,自听说庾治出事后,一张脸就黑沉如铁,亲自去崖边探查环境,回来后抱拳作揖道:“殿下可是亲眼所见使君跌落下去,当时崖边可有其他人”
  司马邳冷淡地瞥他一眼,道:“听见卫小郎君呼喊,我才知庾使君失足摔了下去。”
  卫姌心下咯噔一响,司马邳如此说,分明有意撇清自己,将她推了出来。
  为首侍卫立刻看向卫姌,目光如刀般锐利。
  卫姌仿佛受了惊似的,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紧张道:“我看到有人站在崖边,看身形正是今日所见庾使君,他似在观景,后来过了许久,他身形晃了晃,就这样……突然消失。”
  侍卫举着火把,亮光照在司马邳和卫姌身上。卫姌年纪小,看外表就知道是个家中娇养的士族小郎君,语气紧张,目光却明亮坦荡,为首侍卫盯着她看了半晌,心下判断如此表现倒是正常,若是这小郎君冷静自持就可疑了。
  片刻过后,一群人很快赶来。
  除了刺史府的侍卫,还有司马邳带来的护卫,仆从们手里纷纷举着火把,豫章城士子也来了许多,都是闻讯赶来。赵霖见到司马邳和卫姌在一起,当即松了一大口气。
  刺史府侍卫又问了卫姌几个问题,卫姌都作含糊回答,只道当时事发突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反正跌落悬崖只是瞬间的事,说的太清晰反而刻意。
  “玉度。”一旁传来谢宣的声音。
  卫姌转过脸去,只见谢宣带着仆从过来,几步来到她的面前,“幸好你无事,不是说要去牛车里休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卫姌正欲摆脱侍卫反复的询问,含着泪软声道:“我走错了路到这里,看见庾使君落下去……”
  自从两人相识,谢宣见到的都是她冷淡的模样,何曾见过她如此彷徨无助,心中蓦地发软,“别怕,我送你下山。”
  为首侍卫认得人,为难道:“谢郎君,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向卫小郎君确认。”
  卫姌道:“事发突然,我也并未看得太清楚。”
  侍卫神色严肃问道:“小郎君与琅琊王殿下是如何遇上的”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好了答案,“我害怕叫出声,殿下闻讯从山道赶过来。”
  司马邳正在不远处,听到她说的这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心道这小骗子倒是机灵,和他刚才说的正好合上了。
  卫姌说完之后,立刻来到谢宣身旁,脸上满是后怕,一副想找依靠的模样。
  谢宣心中,虽然与卫家并未结亲,但对卫姌他不知是眼缘还是其他什么,天然就有股亲近的感觉。于是有意护着他,对侍卫道:“卫家小郎君不过一个童子,能知晓什么事,先去山下寻到使君要紧。”
  侍卫板着脸,刚才看悬崖下深不见底,庾治凶多吉少,绝难活命。可惜这话并不能明说,而且说到底,王谢桓庾如今庾氏最为式微,他无意与谢宣争执,再思索了一下,觉得卫姌确实年幼不经事,并无可疑之处,对两人作了个揖,转身加派人手连夜搜山。
  留在山上的士子们听说庾治失足跌落悬崖,全都大吃一惊,好好一个雅集,原该传播风雅之名,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一桩恶事。尤其豫章三姓士族都清楚,江州乃险要之地,庾治死了,下一任的刺史极为重要,眼下对本地士族来说也是最要紧的事。
  众人或是几人成群,窃窃私语地往山下走。
  卫姌消失了一阵不见,有人极为关心,罗弘罗焕兄弟两个就来找过她,见她没有事,罗焕招呼她一起走。谢宣道:“玉度受惊了,我送他下山。”
  罗弘倒是知道谢卫两家曾经有联姻的事,笑着寒暄几句后就离开。
  卫姌跟在谢宣身侧,刚才转身走的时候,司马邳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却一眼都没有和他对上。
  离开章山,这件事就算了解,和这个疯子再无瓜葛,卫姌心想。
  来到山道众多等候的牛车前,天色漆黑,侍从在前方挑着灯带路。
  谢宣忽然停住脚。
  作者有话说:
  46
  第46章 同行
  一个利落高大的身影从山道往上快步而行, 在谢宣卫姌两人面前不远处站定。
  “叔道兄,”谢宣先开口招呼,“你方才已离山, 怎去而复返”
  天色擦黑的时候, 桓歆便要离开,别的士子或许要等刺史庾治发话雅集结束才走, 但桓歆并没有这番顾忌,他今日本就兴致不高,不曾与其他士子一起登高望远吟诗作文,说了声要走便坐上牛车离去。
  没想到此时却折返回来。
  桓歆双目黢黑, 视线扫过谢宣后落到稍后一步的卫姌身上,“刚到山脚下听见侍卫鸣哨,发生什么事了”
  谢宣便将庾治失足坠崖的事告诉他。
  桓歆皱起眉头。庾治之死会影响到江州未来归属,他身为桓家人心里很清楚这点。
  谢宣和桓歆都出自四姓门阀,年龄相仿,互相认识,但性格秉性不同, 称不上好友, 说了几句山上情况后,谢宣道:“叔道自便,我且先行一步。”
  卫姌刚才等两人说话的功夫, 背上隐隐作痛,脖子也难受,被司马邳狠力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难受至极。
  幸好谢宣很快说完, 她跟着往前走去。
  就在经过桓歆身边之时, 他眼角余光扫来, 忽然目光一沉, 斜里迈了一步,拦在卫姌面前,“你怎回事”
  卫姌飞快窜到谢宣另一旁身侧。
  谢宣神色奇怪地望向桓歆,“叔道何意”
  桓歆声音冷硬反问:“你眼盲不成,没看到她衣上蹭了土,头发也重梳过”
  谢宣还未回答,卫姌已先开口,“我迷路时跌了一跤,有何奇怪,又与你何干”
  这话口气不善,闻言桓歆怔住,憋着火耷拉着脸站在原地未动。
  卫姌也不耐烦,干脆绕过谢宣,径直朝自家牛车走去。
  卫家仆从早就等得心急,刚才还听人说卫家小郎君久不见人,此时见卫姌回来,险些涕零而下。卫姌扶着拭木上车,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拉住。
  她侧过脸,对上谢宣俊秀的脸,他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卫姌脸色将要冷下来,但想到刚才他到山上来为她解了围,重又耐心了些,“还有事”
  谢宣目光落在她鬓边几根碎发上,顺延而下,披风的毛领上沾了些土屑,应是整理过,却不够仔细,仍留了些痕迹。谢宣心忖,只是摔了一跤会在身后蹭到土
  他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随后无意间瞥到卫姌的脖子,原本遮盖严实的地方因卫姌转身的动作露了一小片出来,肌肤微微红肿。
  谢宣神色一肃,“你在山上遇到何事”
  卫姌转动手腕,哪知谢宣看似温和,手势却坚定,她没能挣脱,皱了眉道:“看到的事刚才已经说过,你还要听一遍不成”
  谢宣稍作犹豫,很快道:“玉度,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与我直说,我会尽力帮你。”
  卫姌直直望过来,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一丝担忧,她抿了抿嘴,然后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当我遇到什么事了”
  谢宣一时无语。
  小郎君嘴角的笑透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一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瓷白的肌肤仿佛蕴藏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谢宣只觉得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都有些微微发热,不自禁松开了手。
  刚才问她的话全是出自真心未加思索,但谢宣这时才会意过来,为何一看到她外衣和颈上痕迹就不自觉紧张起来,他在忧心什么
  一股热意直往脑上冲,谢宣恍然,这小郎君生得太好了些,好到惹人遐思。
  卫姌撇了一下嘴,道:“你以为我与使君坠崖有关”
  谢宣立刻摇头,“并无此意。”
  卫姌道:“我在山上所言句句是真,天色已晚,恐家中人担忧,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谢宣回应,直接钻进车内,关上厢门。
  谢宣无奈一笑,刚才山上的示弱柔软不过片刻,这个小郎君又恢复成以前冷淡的模样,但他分明能感觉到,卫姌并非是性格骄纵不知礼仪,无论是和豫章子弟相处,还是刚才山上应付侍卫盘问,她都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圆滑和狡黠。
  谢宣看着车夫驾牛车下山,灯影摇晃,不疾不徐,缓缓消失在山路车道,他微微有些出神,经仆从提醒才回过神来,他轻叹一声,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对卫家小郎君太过关心了,即使小郎君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内弟,但如今已没有姻亲,自己却对他总是额外关注。
  谢宣皱眉,方才发生太多事,他此刻应该想着该如何把庾治死讯告知家中,劝叔父趁此次机会入仕争取江州刺史一职。但他想到庾治,眉头一皱,不免联想到他那些不上台面的癖好——谢宣忽然心沉了一下,怀疑卫姌今夜模样和庾治脱不了关系,甚至……
  心头忽然一阵烦乱,谢宣没有深想下去,此时背后传来侍卫橐橐脚步声,他转过身,只见侍卫几人簇拥着司马邳走来。
  身为这次雅集号召者,许是因为刺史莫名其妙坠崖,司马邳一路走来目不斜视,脸色沉肃。
  谢宣微微侧身避让,一扫而过视线蓦然凝住,刚才匆忙一眼,他看到司马邳的脸颊上有浅浅两道划痕,像是什么东西挠过,譬如指甲
  谢宣垂下眼皮,掩去眼里复杂震惊的神色。
  天色漆黑,车夫驾着牛车缓行。卫姌一进车内就受不住,趴在褥垫上稍稍松开领口,脖子痛得火燎一般,还有背脊和四肢,隐痛不断,筋骨仿佛重新捏了一遍似的。刚才一路强撑着没有表露出来,此时没有外人在,卫姌眼角泛着红,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
  她闭上眼睛,正要休憩片刻。
  牛车忽然停住。
  卫姌睫毛轻轻一抬,开口时声音极为嘶哑,“何事”
  厢门外回答的并非是车夫,而是那个叫她印象极深头皮发麻的声音。
  “卫小郎君今日受惊了,本王送你一路。”司马邳朗声道。
  卫姌瞬间清醒,睁开眼,身体猛地直起,背脊疼地她“嘶”地大口抽气,等缓过来后立刻回道:“劳殿下挂心,此去豫章都是官道,路上无碍,请殿下先行。”
  她这几句话低沉嘶哑,是刚才被扼伤了咽喉所致。
  司马邳听了却挑着嘴角一笑,故意问道:“小郎君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是哪里弄伤了”
  卫姌心中暗骂,咳嗽一声道:“可能是山风吹多了,回去歇息就好。”
  司马邳下了马车,来到卫家牛车前,车夫六神无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司马邳眼尾都没扫他,直接从外打开厢门。
  卫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时已经警觉,赶紧拉拢领口,裹紧披风。
  司马邳看见车内趴着不动的卫姌,只微微抬了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双目莹然。
  “怎成了这个模样”他既觉得卫姌此时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又疑心她在故意卖可怜。伸手抓着她的肩膀要将她提起来。
  卫姌吃痛,抽着气道:“……疼。”
  她此时的声音又沙又沉,喘息不稳,呼吸和语调都变了音,却格外给人一种旖旎的遐想和错觉。
  司马邳猛地缩回手。
  卫姌摔回车里,身下有褥垫依然叫她疼痛不已。她眼里全是疑色,心想莫非这位琅琊王是赶上来杀人灭口的
  司马邳看了她一回,淡淡道:“刚才应对的不错,我记着了。”
  卫姌暗自咬牙,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司马邳嗤地一笑,甩上厢门离去。
  路上侍卫听命放缓速度,与卫家牛车前后缓行,进入豫章城中才分开。
  卫姌一路上也不敢放松,撑着精神注意外面动向。回到家中时,她面色白里带青,叫惠娘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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