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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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进抵泾阳、高陵一线,并安下大营,邀战凤翔军李昌符部。与此同时,王重荣也动手了,亲率大军两万余攻同州。刺史郭璋领兵出战,大败,同州失陷。
  得到消息的邵树德有些惊讶。这年头的武夫怎么都这么勇,不光郭璋,还有其他许多人,有城不守,非要出城野战,这么自信?他现在希望李昌符也自信点,不要守营了,出来与自己一战,大家面对面打一场,一决胜负,岂不很好?
  十月二十八日,屯于东渭桥的朱玫率部赶至高陵,与李昌符汇合,两军合计一万五千人。而定难军一万二千人屯于高陵西北,由邵树德亲领,义从军左右两厢屯于泾阳东南,经略军则在高陵东北。
  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
  二十九日,朱玫突遣使至定难军大营,邀邵树德一叙。
  第013章 兴师已定云霄志(上)
  “邵帅一向可好?”枯树荒草间,朱玫牵着战马,远远问道。
  两人相隔甚远,都带着大队亲兵,严阵以待。
  其实,按照邵树德的本意,是想与朱玫面谈的。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任性,再自负武勇,身边人也不会同意你轻身涉险。这不,亲兵们执大盾于前,后面备着三匹战马,左右还有随时准备拦截的死士。阵仗之大,让这场会面几乎成了笑话,至少邵树德是这么认为的。
  “朱帅风采依旧,某见了甚是欣喜。昔年同州之战,并肩杀敌,今日操戈相向,实是不智。朱帅不如就此罢兵,还归本镇。异日有暇,我等置酒相会,畅叙旧谊,岂不美哉?”邵树德高声说道。
  “邵帅何必帮王重荣之辈?京西北九镇,本应同气连枝,共抗外敌。不如我等并力东进,击破河中之后置酒饮宴,岂不快哉?”朱玫亦高声回道。
  因为我收了他三十万斛粮食,人要讲信誉。
  邵树德叹了口气,道:“朱帅若只有这些话,便请回吧。田令孜蒙蔽圣上,隔绝中外,朱帅岂不知?为这等人所用,实乃不智。”
  “吾奉朝廷诏令,无涉他人。”朱玫回道。
  待我扶西门氏当了神策军中尉,你想要多少圣旨,都写给你,你接不接?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朱帅不如回去整备兵马,我等便在此战上一场。”邵树德说道。
  朱玫闻言不语。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邵树德说,但看人家戒备森严的模样,估计是谈不成了。不如回去后再派心腹去定难军营中,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回心转意。有数万定难军相助,京西北四镇合兵当有六七万人,便是河东李克用来了亦不用怕。
  但如果这也说不通,那就没办法了。是战是走,须得尽快决断。
  二人的这次会晤没有结果便散了。
  当天定难军继续邀战。铁骑军遣人至朱、李二人大营后四处挑衅,截杀信使。二人忍不住,派了千余骑兵出战,结果立刻被铁骑军三千骑、铁林军两千骑围攻,大败而回。
  当天晚上,朱玫的使者又至营中,是一位姓李的判官。
  “邵帅,我家主公遣我而来,是为罢兵之事。”李判官一上来便说道。
  “哦?可是朱帅已幡然醒悟,欲诛田令孜之辈?”邵树德问道。
  邵树德的话说得不客气,但这位李判官却毫无所觉,继续说道:“其实邵帅何必与王重荣站在一块呢?此时只需倒戈相向,天子喜悦,封王亦不是不可能啊。”
  “封王非我志。”邵树德摇头,道:“某身受国恩,分外见不得权宦作祟,蒙蔽圣人。今只欲诛田令孜,以正朝纲。朱帅若能认清田令孜此獠真面目,与某一同杀之,便是同道中人。”
  使者无语。他是来劝邵树德帮他们的,结果邵大帅居然想让自家主公跟着他一起进长安杀田令孜,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
  “李判官不如回去告知朱帅,若回师一起诛杀田令孜,亦不失朝廷封赏。若再执迷不悟,某便要挥师攻营了。十万大军在侧,切勿自误。”邵树德说道。
  李判官仔细想了想。邵树德的心意应是不容更改了,一定要杀了田令孜。态度如此鲜明,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与定难军一战,赢了一切好说,输了弄不好性命不保;要么干脆引定难军入长安,大家一起杀了田令孜。
  此辈假子众多,其数过百,哪个不是豪富之辈?田令孜本人更不用说了,吃穿用度比圣人还好,听说还从蜀中带回来数百车珍宝,杀了他财货还不都是自己的?
  如何抉择,其实并不难。
  “京西北九镇,自当同气连枝,勿要为外人欺辱了。”邵树德最后说道。
  李判官起身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大帅,何故放过朱玫?”使者走后,陈诚上前,问道。
  “某想了想,李克用号称‘十五万军’,虽是虚言,但五万人应是有的。”邵树德又在帐内踱起了步,道:“杀了田令孜,再让朝廷下旨安抚王重荣,某亦不算食言。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帮其解难。王重荣所求者,唯继续持节河中,此不难。但李克用狼子野心,若能说得王重荣退兵,便只有河东一镇兵马,我等京西北四镇五万余人,实力亦不差了。再让朝廷下旨,给李克用个台阶,他再来,也没甚意思。当然,若来了,亦不怕,战上一战又如何?亦能让凤翔、邠宁诸镇瞧瞧咱们定难军的威风。”
  “那朱玫……”陈诚皱眉道。
  “暂先放过他吧。”邵树德叹了口气,说道:“西门氏若执掌了神策军,控制中枢,日后还有机会整治此辈。”
  陈诚总觉得有些不美。若既能击溃凤翔、泾原、邠宁三镇,擒杀朱玫等人,再控制长安,最后还能迫退李克用,那就再完美不过了。只是他也知道,凡事要做最坏打算,天底下的好事岂能都落你头上?那别人也不用打了,直接卸甲归降即可。
  李克用,可真是烦人,怎么什么事都来插一脚!
  ※※※※※※
  “事已至此,李帅宜自思之。”大营内,朱玫亲至李昌符帐中,劝他一同回师长安,诛杀田令孜。
  但李昌符很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凤翔镇,管一府二州二十县,还有数量不少的蕃部,黄巢之乱前便是京西北八镇第一,盖因凤翔府较为富庶,户口众多,经济实力较强。
  之前围剿黄巢之战,郑畋以凤翔府库犒赏诸军,以一府二州之地供养四镇五万兵马,在蜀地财货没到之前,坚持了很长时间。事实上就算三川钱粮到了,凤翔府亦得出相当大一部分,可见家底之丰厚。
  坐拥这样一个强镇,若说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此番出兵讨王重荣,固然有朝廷诏命的因素在内,但你说三位节帅没有点小心思,那也不尽然。
  泾原程宗楚可能没想太多,只是想让朝廷给自己加个荣衔,光宗耀祖罢了。朱玫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感觉此人忠心有,野心亦有,很复杂。
  至于李昌符自己,那想法可多了。借着朝廷诏命讨伐王重荣,若成功,那么在关中之声势可大振,随后便能操控朝政,拉拢别镇将领,吞并州县,扩大实力。
  邵树德的定难军吞并朔方,虽说弄了个李劭当门面,但谁不知道谁啊?你邵树德起家时的本钱还不如凤翔镇雄厚呢,如今都能有这个局面,自己是不是亦可?甚至做得更好?
  所以,李昌符是真的有很多想法的。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这个年月的武夫,心里没点想法才不正常,他想吞并山南西道,想吞并泾原镇,想吞并邠宁镇,想成为天下有数的强藩。
  坐拥凤翔二十县,不搏一把,真是枉为大丈夫!
  “朱帅,事已至此,有些话某便直说了。”思虑了一会后,李昌符道:“此时若回师长安,定然以邵树德为主。即便诛杀了田令孜,大功亦不在我等,能得到什么好处?朱帅带着数千将士,千里迢迢而来,总不能空跑一趟吧?或许将士们能得到点财货,但你我还看得上那些东西?不如并力向前,击破邵树德,即便无法全歼,亦可令其跟随我等。随后或东向拼王重荣、李克用,或回师长安,都无问题。”
  朱玫一听,顿时也有点动摇了。
  他亦是武夫,亦有野心。之前被邵树德三万大军的威势吓住了,前些日子遣骑兵出战又不利,丧失了信心。此时听李昌符这么一说,觉得不打一场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定难军在关中讨黄巢时打得很好,战力应是不弱的,兵力又是他们两倍,这仗胜算不高啊。
  真是左右为难!
  武夫的野心、对定难军的畏惧在心里反复拉锯着,举棋不定,一会皱眉,一会展开,一会起身,一会坐下,烦躁无比。
  若是邵某人在此,估计会对唐末武夫的野心和贪婪叹为观止。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是放不下,想要搏一把。与他们相比,自己的武夫纯度应该不够足,更像是个政客型军阀。他们,才是晚唐五代的“时代特色”。
  “朱帅,何须为难?”李昌符在旁冷眼旁观,知道朱玫正在犹豫,便加了一把火,道:“待击破定难军,便让你当宰相。这关中一府二州三十余县,还不是尽入我等彀中?届时想养十万军亦可,还怕那邵树德和李克用?”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此时若能赢,邵树德败归夏州,李克用退兵河东,关中便是我等之天下,可效那曹操故事。”李昌符进一步诱惑道:“届时你当太师,某当太尉,共掌朝政,岂不快哉?至于程宗楚,亦可赏个司空,足令其满意了。”
  朱玫看了他一眼。曹操故事?莫不是李傕、郭汜之事?
  不过他心底也隐隐有些赞同,或许是该打一仗再说,不然如何甘心?
  但是,与李昌符合作是分权,与邵树德合作不一样是分权?有区别吗?邵树德兵力强大,自己肯定占不到主导地位,但李昌符仗着凤翔富庶,一样隐隐轻视自己。
  这事,该好好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办?
  第014章 兴师已定云霄志(中)
  朱玫的使者一去便再无回应。
  邵树德找来陈诚等人讨论了一番,觉得事情有变,这两个贪婪的武夫还是不甘心,野心太大。于是决定不再等待,开始调兵遣将。
  十一月初二,义从军一万多人从西面而来,于渭水边扎下大营。左厢与辅兵不动,右厢横山都、忠勇都至中军,准备一起击贼。
  第二日,经略军又至,从东向西扎下大营。至此,定难军三万三千余人齐至,而屯于咸阳的程宗楚则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当天深夜,朱玫使者又至营中,双方密谈良久。
  初四一大早,天高云淡,雁飞阵阵,似乎是个厮杀的好日子。
  朱、李二人营门大开,诸军鱼贯而出,至空地上列阵。
  邵树德见此,也不再废话,直接下令铁林军主力尽出,列阵迎战!
  李昌符既然如此干脆,那么自己扭扭捏捏也没意思,干脆打一场好了,将他打服、打残,后面才好谈事情。
  朱、李二人合兵计万三千人,在营外摆出了一个偃月阵。
  铁林军九千众、横山都千余军,摆出了一个雁形阵,铁骑军、忠勇都五千人则在后阵等候,随时准备出去,全军总共一万五千人。
  上午巳时初刻,邵树德登上搭建起来的高台,下视整个战场。
  雁形阵,自己老熟了。
  在同州时见朱温摆过一次,后来自己也玩过几回,进攻效力惊人。而对方摆出的偃月阵,显然也不是纯死守的架势,而是攻守兼备,守中寓攻,双方这便是要决一死战了。
  激昂的鼓声很快响起,充作战锋的八个散队缓步上前,披上重甲的横山都千人紧随其后,间隔三十步。
  再往后,是铁林军四营战兵,外加左右各三百骑卒。
  邵树德带着亲兵营、战兵中营、铁骑军、辅兵作为主力,跟在最后。
  中军战鼓频响,各阵战鼓回应。红通通的太阳渐渐升高,缓步压过来的定难军就像一片黑压压的森林,最前边的两阵好似森林中爬出的巨蟒,凶狠而毒辣。
  四百战锋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队形散得很开。他们身着褐衣、铁甲,手持刀枪弓牌,大摇大摆,神气十足。一路上破口大骂个不停,似乎跟郭琪那厮学来的,显得更加豪迈。
  “冲入贼阵者,皆按杀贼队头计功!”领军的副将给部下们鼓劲:“老子贱命一条,昔年在遮虏军混日子,不愿死战。而今大帅赏罚公平,美人、财货、官位,有功皆赏。死了亦有香火供奉,怕个球!杀了他们!”
  “杀!杀!杀!”都是一帮亡命之徒,纷纷吼道。
  对面敌军大阵射来了密集的箭雨。即便有前排的大盾守护,依然倒下去了不少人,但这反倒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加快速度上前。及近,弓手抢上前放了一波箭,节奏掐得刚刚好,正是敌阵放完一轮箭的时候。随后,众人发一声喊,如潮水般涌上。
  战锋,没有密集的阵型,人数也不多,为的就是搅乱敌军节奏,令其阵型散乱,给随后突入的重甲矛手创造机会。
  他们是军中一等一的勇士,同时也是伤亡率最高的那一波,升官也极速。而今很多队头、副将一级的军官都出身战锋。
  “杀呀!”战锋们迈过敌我双方的尸体,硬用大盾顶开密集的长矛,然后从腰间抽出各种器械,卯着劲往前冲。此时的他们,根本不顾招呼到自己身上的敌方兵刃,只一门心思往前杀,完全是一副与敌偕亡的架势。
  李昌符在高台上看着亦有些变色。他知道战锋精锐,但这般凶狠,却也是少见。听闻蛮子悍不畏死,这邵树德到底在草原、横山之中招募了多少亡命之徒?
  “汉人的勇士已经冲进了敌阵,弥药王的后代们,可不能丢脸!”横山都十将没藏都保手持一杆长柄陌刀,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盾手,大吼道:“跟我杀!”
  千余重甲勇士顶着箭矢,紧随战锋之后,朝已被搅和得一片混乱的敌军前阵冲去。
  “杀!”一矛捅入敌军胸腹,血流遍地。
  “杀!”一矛捅来,前冲到一半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是最原始、最狠厉的搏杀,没有任何花巧。双方人挨着人,枪对着枪,比拼的就是勇武和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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