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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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弹出膛。
  那一刻,傅闻安以为自己看清了未来。
  他想象到子弹切入肉体时的绞杀力与破坏性,肌肉坏死、血液奔流,一切生命无论尊贵卑微都在其威慑下平等。
  当他看到特工用坚定不移的冷酷眼神望向他时,一种出离的愤怒与杀意燃烧着他的理智,不知是什么落空,剜掉心口血淋淋的东西,徒留一片凄惨的空洞,寒意从空洞中渗出,怨毒地侵吞着他的骨血。
  傅闻安一瞬间得知,那是嫉妒与憎。
  嫉妒他人成为谢敏的优先选择;憎恨谢敏的无情无义。
  但恶人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当傅闻安恨不得一枪崩了谢敏时,那颗命中注定要穿透他头颅的子弹,擦过他的头顶,向身后飞去。
  子弹打断支撑繁复红绒窗帘的支架,厚重布料从天而降,如同逆涌的波浪冲至疮痍遍布的地面。光线被吊诡的黑红色隔绝,昏暗而旖旎的阴影笼住傅闻安的面容。他怔了一瞬,紧接着,沉底的情绪如同海浪后沉渣泛起,苦涩而难缠。
  他向谢敏走去。
  只走了三步。
  一发不知名的火箭炮突然从窗外发射,劲风狂涌,厚重落地窗帘被掀起大片,从南到北,琴键般此起彼伏,如浪花般绚丽。
  火光在傅闻安背后炸开,仿佛硝烟拥护着灾厄之主,炮弹中心,正是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傅闻安咬紧牙关,瞳子掠过一抹冷光,凝视着谢敏。
  谢敏把额头贴在冰冷的木柜上、缓缓闭上眼睛。
  从第一发剿灭火箭炮的出现开始,谢敏就锁定了支援者的位置,毫无疑问,支援者属于“殉道者”。
  在子爵消失后的第二发火箭炮,是对傅闻安的最后威慑。
  打下帘子,视野消失,谢敏断送了这最后的机会。
  而这一点,傅闻安同样明白。
  过了几秒,或许是十几秒。
  等到谢敏呼吸都衰弱,右腿彻底因失血而麻木,感觉有阴影覆下,他用后脑勺在柜子表面蹭了一下,而后疲惫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逃不掉了,谢敏。”
  男人说道。
  谢敏如落进深渊般晦暗莫测的涡流中,掌控权已然易主,但他笑了,近乎懒散地挑了下唇,唇间有血,显得整个人鬼魅而妖异。
  “那可说不准。”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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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来晚了!!!
  第57章
  谢敏垂眸,头顶滋滋闪动的白炽灯仅照亮他面前的小方桌,光线在他的手骨上描出一道道凌厉的线条。
  特工试图活动浑身的僵硬的骨骼,手一动,镣铐的报警声便响彻房间。
  短促而紧张的铃声在一分钟后才停止,由高密度合金打造的审讯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室内无窗,一百平方的偌大空间里唯有中央一套桌椅。
  谢敏抬起眼睛,凝视着正对自己的铁门,与铁门上的矩形小窗。
  堪称死寂而压抑的环境,模糊了特工对时间的感知,他不清楚自己被关进审讯室有多久,或许仅是身份暴露后的一天,也可能是几天——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像一片寂静死地。
  虽然他本可以靠心念的记录使自己维持对时间的概念,但问题是,谢敏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的,他是中途在这里醒来的。
  特工小范围活动着自己冰凉冷硬的手指,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打发时间的活动,等到指尖逐渐热起来,他垂下视线,打量着自己的右腿。
  脚上同样有镣铐,以高密度合金打造的顶级刑具泛着冷锐凌厉的光泽,箍住谢敏苍白的脚腕,像精致漂亮的艺术品,只是它太冷了,让谢敏有种被戳伤灵魂的痛感。
  他记得自己的右腿中了枪,眼下却被处理得非常好,白色绷带一圈圈缠绕,糜烂的皮肉被剔除,血肉组织在重新生长时带来的轻微麻痒感令谢敏清醒地认识到事实。
  最后的记忆是他被押解着送上开回安斯图尔的囚车,傅闻安给他注射了一支麻醉剂,再然后,就是在审讯室里醒来。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但感受着身上被妥善处理的或大或小的伤口,恐怕傅闻安还保留了最后一丝人道,让医疗部为他处理,没直接给他截肢。
  谢敏无奈地叹口气。
  虽然如此,特工仍如鲠在喉——他醒来时,察觉到颈后腺体有被注射的伤口,胳膊上也有抽血留下的针孔,更别提被手术过的右腿。
  谢敏怀疑傅闻安会趁着给他做手术的契机在他身体里埋藏生物定位装置。
  正在谢敏走神时,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门发出咔哒一声。
  谢敏抬眼看去。
  门开了一条缝,可能是不想让谢敏透过门观察外部环境,黑枭从缝隙中走进来,又迅速关上。
  见是黑枭,谢敏眼一垂,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呈现出散漫的态度,仿佛是坐在家中沙发会见无关紧要的客人一般。
  但很快,黑枭手中的东西吸引了谢敏的注意。
  那是一支灌满透明色液体的针剂,可能是麻醉剂,又或者是别的。
  总之,不是好东西。
  “谢长官,该用药了。”黑枭站在他面前,对方的态度仍旧妥帖而恭敬,即便直面谢敏反感的视线也不曾退缩,只是抵着按压器的手指轻微地发着抖。
  谢敏平静地打量着那支针剂,它的造型与药液的浑浊度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工按着记忆向前推导,抽丝剥茧,走马灯的片影在他脑海中不断掠过,直到最后,他猛然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
  在那次腺体破坏素导致的信息素崩溃时,傅闻安也曾拿着一支针剂试图给他注射,虽然当时那支和眼下的有所区别,但很难保证其中没有关联。
  谢敏压下心里的警惕与嫌恶,轻轻地扯了下唇。
  “悉听尊便。”他说道,瞥了眼黑枭手里的针剂,似乎只是好奇,看一眼后便没多打量。
  撸起袖子,冰冷的针在特工新旧伤交错的臂弯停下,推入,注射,渗出微血,再被止血棒按压。
  一气呵成。
  黑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谢敏并不多问,他甚至不理会黑枭后续的行为,只是半垂着头,一副想要休息的样子。
  这与黑枭先前模拟的境况不同,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挣脱而起的谢敏暴打、挟持为人质的可能性。
  黑枭很快出了审讯室。
  谢敏睁开眼,盯着臂弯还未愈合的红点。
  会是瘾性药物吗?
  利用药物成瘾来控制囚犯进行刑讯逼供,是最常见的招数。
  瘾性药物的发作期为几天到几年不等,有的药物随着药量增加才会初现端倪,更有甚潜伏期不定,但发作即死。
  谢敏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
  他需要等待。
  他只能等待。
  黑枭转过三条走廊,离审讯室很远很远才停下,拨通了傅闻安的通讯。
  这里是安斯图尔精神药物第九研究所的主控大厦,作为尖端前沿的精神医疗研究院主阵地,九研大厦的底下审讯室原先是病房区,鉴于病人的精神程度,病房的建筑质量堪比高危罪犯的监牢。
  而现在,整栋九研大厦只为一人运转。
  地下的审讯室关着那位被执政官私藏的病人,而一层以上的所有研发团队,正在剖析病人的信息素,研制能够彻底治疗腺体损伤的药物,以及寻找对抗腺体破坏素的手段。
  他们的实验有了飞跃式的进展,因为他们提取到了病人的信息素,没什么是比病人的生物信息更重要的研究材料了。
  当然,同样可怕的一点是,当一个人的生物信息被全部掌握时,他就能够被轻易拿捏。
  尤其对于强大的alpha来说。
  但谢敏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就像在荒漠公路上飞奔的鸵鸟,他以为自己跑的很快,实际每根在沙尘里颠簸的羽毛都被高频摄像机拍的一清二楚。
  也幸好谢敏不知道。
  黑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忧虑,正巧,通讯被接通了。
  “长官,今天的药物已经注射完毕。”黑枭道。
  对方的声音沉沉:“他有说什么吗?”
  “谢长官很配合,也没有询问。”黑枭回忆谢敏的行为,简直顺从到可怕。
  “看好他,等我回去。”傅闻安说完,便挂了电话。
  黑枭捏着那支空了的针剂,坐电梯上楼,交给医疗部化验。
  今天的针剂是基础性药物,主要作用是提高腺体对新成分的耐受度,他们必须确定谢敏是否有明显的排异反应,作为之后治疗方案的基础资料和用药依据。
  最初的化验结果并不理想,因为医生们发现,他们的病人似乎有着极为复杂的用药史,他的身体里至今还残留着某种临床禁止的药物成分,甚至腺体的发育也不像普通成年alpha一样健全。
  像一头不太健康但异常凶猛的狼,医生们戏称。
  傅闻安坐在办公室里,雪花一样的文件在办公桌上堆得很高,棱格落地窗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在灿然煦光中,男人淡漠又挺拔的身姿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安斯图尔犹如一台在烟尘弥漫的高速轨道上轰隆隆开过的装甲车,坚定而无情地驶向新未来。
  魏宁的死令矿头山陷入极大的动荡之中,老牌城邦的积蓄与底蕴使得它不会在失去领袖后彻底倾塌,但党派之争在所难免,权力尚未来得及收拢,这给了傅闻安可趁之机。
  安斯图尔的军队以狂热而傲慢的姿态接管了离城邦领土最近的矿区,果决而迅速的行动代表着执政官的铁腕与贪婪,占领、管控,这座新兴的城邦像不断向外辐射的太阳,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最先行动的是安斯图尔,而后是封控区,再是一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小城邦。
  小城邦没有武力,但跟在强者身后总能捡到汤喝,在这一点上,傅闻安展现了他莫名其妙的慷慨。
  他将一些零散领土送给弱小城邦,又在封控区试图捡漏的时候猛敲一棒,后来觉得敲的不够狠,索性直接出兵,在交界线给人家揍了一顿。
  而与此同时,他践行了他最初的提案:开放金属产业贸易,破除垄断。
  在最初的观望过后,傅闻安用实力向众城邦的贸易官证明了其提案的巨大诱惑力,合作协议如雪花一样飞来,平等的贸易条款给双方带来高额利润,当然,如果咬文嚼字,还是能从其中看出傅闻安赚钱的心思。
  但人都是愿意比较的,比谁赚得多谁赚得少不说,还得比现在和过去谁赚得多谁赚得少。
  显然,更多利益就可以堵住不满者的嘴,没人敢对安斯图尔的军事行动进行指控,因为这个世道里,战争和灾难已经渗进了广袤土地中的每一处。
  除了军事行动和商业领域,由于“殉道者”轰炸了卡尔赞城邦的斯特姆城,傅闻安调拨了大量的救援和医疗部队进行搜救,情况不算理想,但活着的人依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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