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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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年二月,新罗与倭国的‘都尉府’初见雏形,裴行俭方还。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让自己异国漂流过年的‘元凶’,悠哉如云,坐在山茶花下,还带笑问自己为何‘缺值一年余。’
  裴行俭长叹:唉,这世道人心,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138章 安安的功课
  二月的天,春寒料峭。
  姜沃从马车上下来时,只见天边乌压压的云。想来今夜不是下雨就是下雪。
  她刚进门,便与臂弯搭着一件披风的陶枳遇上。
  “姑姑。”姜沃上前道:“这么冷,姑姑何必出来接我?”
  陶枳将厚绒披风给她披上,好似姜沃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小姑娘一样,总要提醒她多穿一些:“春捂秋冻,我瞧着变天了,就顺手拿了件厚衣裳出来。”
  说完后,陶枳又自己笑着摇头道:“人老了,总是爱多操心多唠叨。”
  姜沃微微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把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手炉,塞到姑姑手里。
  姜沃还记得,安安满月后,她把安安从宫里抱走。
  也是那一年,姑姑从宫正司离开,出宫来陪着她一起照顾安安。
  一晃已经九年过去了。
  当年姑姑感叹一句自己老了,姜沃立刻就能发自内心反驳,说姑姑根本不老。
  可现在……其实陶枳的身体一直不错,平素也注重保养,外貌其实并不老。只是人老去,并不一定是外貌最明显,而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上了年纪的神态和举止。
  最是人间留不住。
  *
  庭院廊下放着不少箱笼——
  今年二月贡举后,圣驾要再巡东都洛阳。
  定期半载。
  姜沃和崔朝都已经定了是随驾洛阳的,故而行装就得早早收拾起来,免得临了儿忙不过来落下什么。
  但此时,姜沃看着廊下的箱笼,想起的却是宫中事:这一次圣驾巡东都,太子留在长安监国。
  太子,已经十岁了。
  *
  就在今年正月,太子还给皇帝奉上一套东宫编纂的书。
  两年前,太子上禀皇帝,想要采古今文集中的精妙词句,按类别以分,修成书籍传世。
  皇帝便指了侍中许敬宗、礼部尚书许圉师、中书侍郎上官仪(李义府被贬后,上官仪提任中书侍郎)等人,辅太子编篡此书。
  龙朔元年,此书勒成,共五百卷。
  书名也如其内摘录的无数英词丽句一样优美,名为《瑶山玉彩》。
  皇帝嘉奖太子后,太子又为许敬宗等编书的朝臣请赏,皇帝亦从太子言,各有所赐。
  太子聪颖好文,礼贤朝臣之名为朝野称颂。
  **
  姜沃进门的时候,就见安安正在窗边读书。因太投入,甚至连她进门都没听见。
  “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德可远施,威可远加。”[1]
  声如珠玉落于盘。
  还是姜沃的手轻轻按在她面前的书页上,安安才抬头。
  九岁的小小少女,脸上露出一点明亮轻快的笑:“姨母回来了。”
  这样的笑容,映着外头阴沉沉的天空,越发显得清亮。
  姜沃没有被这样的笑容迷惑,坚决无情地抽走了她的书,然声音却是不自知的温和:“又忘记了?黄昏时分看书对眼睛不好。”
  安安任由书被抽走,笑道:“母后说起过,当年姨母也是这样与她说的。至今,到了黄昏时分,母后都会停了笔墨。”
  姜沃把安安方才在念的书,扣在桌上。
  是西汉贾谊的《治安策》。
  此文被誉为西汉第一雄文,一文写尽汉文帝年间,天下诸多初显露、或是还深埋不显的社会弊端,并提出了许多政治构架。
  就比如‘属国论’。
  其实姜沃关于属国置官的想法,也基本是脱影于贾谊的‘属国置都尉、丞、侯等官职’的框架理论,目的也与贾谊向汉文帝提出的‘德可远施,威可远加’一致。
  只是汉文帝的时候国力尚且不够,并不能实行贾谊将匈奴变为‘属国’的设想。
  到了汉武帝时期,才终实现置属国。
  这一篇正是安安近来在通读的功课。
  姜沃的系统教材里,还有不少历代帝王将相对贾谊《治安策》的批注。
  有些后世帝王,姜沃只能在心底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匿去其姓名摘录下来,交给安安——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思想碰撞,也可以让安安更立体地看这篇《治安策》,毕竟兼听则明。
  安安转身去案上拿了一张洒金纸。
  姜沃就见上头是媚娘熟悉的字迹。
  “姨母,昨日我与母后说起我读《
  治安策》的一些心得,母后还抄了一段送我!”
  黄昏落下,灯烛渐亮。
  烛火映亮了北面一整面墙上挂着的舆图。
  是大唐最新的舆图。
  姜沃如今掌考功属,也不只考察京官,也要考京外官员,于是家中和吏部都挂了舆图。
  正好安安看书的时候,也可以对照大唐舆图,去找各州县的位置。
  *
  大明宫紫宸殿。
  黄昏时分,媚娘也立在窗边看了片刻天际,放松双目。
  然后转头对旁边皇帝道:“夜里只怕要下雨。”
  春秋时节,算是皇帝精神最好的时候,气色看着也还好。只是若不用口脂,皇帝的唇色总是淡白泛紫。
  他畏热也畏冷,此时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陛下这次真要留弘儿监国?”
  有无太子监国自是大不相同的——
  若无太子监国,那朝堂中枢必是要随着皇帝转移去洛阳。
  但若圣旨令太子监国,皇帝此番前往东都,就可以只带少部分朝臣巡幸。
  皇帝望着天际道:“大哥十岁的时候,父皇下诏,太子‘宜令听讼’。弘儿如今也十岁了。”
  “况且,朕都安排好了,三省宰辅俱留长安,尤其是大将军也在,无碍的。”
  “让弘儿历练一番吧。”
  “他读书这些年,朕看他倒是聪颖勤谨,且这孩子举止也很稳当。只是……心思太细致了一点。”皇帝在太子身边自然安排了服侍的宦官宫人,会常叫来问一问太子的近况。
  “朕有时候只是随口说一句,这篇功课未熟,他就要回去再背到半夜。”
  太子的师傅们,都道这是太子纯孝恭敬。
  皇帝却觉得,这孩子有点像大哥从前,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力求尽善尽美。
  于是皇帝才想趁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试着监国——听一听见一见朝堂千头万绪的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更不要觉得东宫书房里,一篇功课做不好,就是什么值得不睡觉的大事。
  帝后两人絮絮说着家常。
  *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
  次日清晨雨停后,空气倒是格外清新,草木香气萦绕。
  皇帝心情不错,想要出去走走。
  于是走到前殿,对已经开始批奏疏的媚娘笑道:“皇后也太勤政了些。”然后伸出手邀请道:“不日便起驾洛阳,今日就歇歇吧。”
  “媚娘,与朕一起去东宫看看弘儿。”
  媚娘搁下朱笔起身。
  一路上,帝后二人还说起年纪相仿的一双儿女。
  皇帝道:“安安容貌肖似朕,但性情像媚娘你。弘儿是反过来,眉眼像你,但性情似足了朕少时。”
  媚娘颔首。
  她当然听过,东宫属臣都赞太子温厚、仁孝、宽和。
  正如当年赞晋王之言。
  媚娘的目光落在皇帝面容上:经年过去,他的面容变化不大,依旧是温和如玉的模样。
  皇帝的眼睛生的弧度格外柔和,使得整张脸上不带一点凌厉感或是侵略性,望之便易生出亲近之感。
  无怪当时掖庭里都在说,晋王的脾性是最好的。
  但媚娘知道,皇帝真实心性到底如何。
  故而……媚娘心底浮起一丝担忧:她只怕弘儿是像足了‘传说中’晋王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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