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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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姝生在武将世家的侯府,她自小活得潇洒随性,不拘俗礼。时下女子流行端庄温婉之风,她却与之格格不入。比起笼中雀,她更像是漠上鹰,这也是乔时怜为之动容生羡的缘由之一。
  周姝摇摇头,“我还没能谢乔姑娘相助之情,乔姑娘还赠礼予我,姝怎敢当?”
  乔时怜捏着周姝的手,把香露推却,“这香露是我自己闲时所制,又不是金贵之物,既是相助了你,它便是与你有缘,送给你再合适不过。周姑娘莫要再推辞了,若想要谢我,下次有这样的献舞眼福,可要叫上我。”
  “好。”周姝非为忸怩之人,乔时怜将话说至此,她也不再拒绝。
  此番周姝近距离打量着眼前巧笑嫣然之人,她虽亦美,但乔时怜的气质却与她截然不同。
  那般温婉自若、纯粹无瑕,恍若经由人间雕琢,近乎完美的面容,她很难不生出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这是在那些刻意迎合时人追崇之风的女子身上,她所见不到的。
  她从前只知乔时怜是相府与太子捧在手心的至宝,是盛宠之下生得极美的花,今此看来,她也忍不住想要驻足花下。
  世人皆爱美,她亦如此。
  掌中的香露瓷瓶握得发热,周姝心头一动,“我以后唤你时怜可好?”
  乔时怜微怔,但见周姝眼底饱含的期待,知其已将她视为友。
  她抿开一抹笑,“阿姝?”
  “甚好!我很喜欢!”周姝笑得眉眼如月,面带欢欣。
  随后她从自己香囊里取出一银铃,“这是从我舞铃取下的,也算是信物。时怜要是想看舞,可以随时带着这银铃来侯府,我跳给你看。”
  乔时怜摩挲着银铃的纹路,心头一暖,“这是阿姝的终生观舞凭证?”
  “没错!”周姝朗声应着。
  二女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此后相谈甚欢,乔时怜不免觉得恍惚,原来一步之差便是这般不一样的结局。
  直至周家丫鬟提醒着周姝回府时辰,周姝才依依不舍道了别。
  宴席早已无人,乔时清中途似有急事,被催促之时见妹妹仍与周姝叙话,兴致正高,迫切之下他只得吩咐完秋英后先行离去。
  却不想夜雨倾至,秋英执伞与乔时怜到别院外时,只听马声嘶鸣,不远处的马儿似是受了惊。
  接而马车一头栽进了山间泥沼里,车身轰然翻倒,溅起雨水四起。
  乔时怜顿住步。若没看错,那是她家的马车。
  第6章 6 、夜雨
  骤雨淋漓,打落枝叶二三。
  此间人影寥寥,宾客尽散。乔时怜望着翻仰的马车,心中疑窦生起。
  前世她在落霞山别院这场晚宴未与周姝相识,是同长兄一道回的府,至家中始才雨至,未曾发生过马惊车倒之事。
  但府上的马脾性温顺,从不会无端受惊,即便是雨再急,也不至于被吓得弄翻马车。
  “二姑娘,方才不知怎的这马儿不受控制往前冲,翻阴沟里了。这马车坐不了了,里面全被泥水泡着了,车辕也被撞坏了。”车夫急匆匆从马车另边钻出来,对乔时怜说道。
  “姑娘,要不咱们回别院,找太子殿下要一辆马车吧。雨这么大,姑娘别受寒了。”秋英提议。
  回别院?现下还能回去吗?
  乔时怜察觉马的后腿有道伤痕,不断析出的点点血迹被雨水冲淡,看上去似是因受惊在山沟中挣扎,被石砾划伤。
  而乔时怜仍在想,马究竟为何会受惊?
  如若这一切是人为,夜深雨重,她困身落霞山无马车,依她前世心性单纯不设防,对太子心怀恭敬,既是有求于他,势必要亲自回别院求助太子。
  这般引诱,熟悉得让她不可避免地忆及前世。正是她轻信于人,前去公主府竹亭寻太子,才得以上钩。若她没有猜错,马车之事后续亦在于引她回别院,故技重施,再现前世那样之事。
  她想,既然布下了此局,倘若她只是单唤秋英前去取马车,她便难以顺着局揪出这幕后之人。
  方杳杳早已下山,她没法将计就计,抓着人指认。设局者胆敢如此安排,便证明别院里有着内应,布下这一切待她入瓮。
  且方杳杳之力,显然不足以在太子别院独自设局。这其中关联着的、暗中不可见的人,才是她乔时怜最应防备的。
  乔时怜回过身,恰见雨幕之中,一白袍身影从别院走出,正欲登上苏家马车。
  “苏少将军。”乔时怜遥遥唤着他,又从秋英处拿来伞,独自朝苏涿光走去。
  或许,他会是她破局的契机。
  “主子,乔姑娘的马车好像坏了。”风来一眼便见着了乔时怜身后的马车,顺道提醒着苏涿光。
  苏涿光淡淡瞄了眼,“我不会修。”
  乔时怜:“……”
  风来:“……”
  谁要让他帮忙修马车了?乔时怜无语。
  难怪京中说试图接近他的女子都失败了,这人跟个冰疙瘩似的。
  杵在一边的风来勉强扯出笑对乔时怜,又斜眼看着不为所动的苏涿光,心里默念着,冤家路窄啊,主子你可别再得罪人家了。
  苏涿光会意后,也只是漠然道:“太子殿下应该还未歇息。”
  他的意思亦是让自己去求助太子,此事他并不想出手相帮。乔时怜也不恼,她知自己贸然求助于他,确实有些唐突,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抿了抿唇,加重了语气,“少将军难道以为,我的马车是自己坏的吗?”
  苏涿光思索半刻,“乔姑娘有所疑,何不将计就计?”
  “我惜命,赌不起。”乔时怜攥紧了衣袖。
  以身作饵,想要全身而退,她需要他的帮助。
  她如今比谁都想要好好活着,一想到死后作鬼,唯有无尽头的孤寂永随,她便觉浑身发冷。
  如若今夜苏涿光没能出现在此,她大可吩咐丫鬟进别院取车而走。可往后呢?她便要提心吊胆过着日子么?她总要查出这背后关联的所有,知悉真相。
  却见那修长指节握住的竹伞往后稍倾,雨帘挽起,涎玉沫珠下,拂过那张如冰面容,苏涿光眸底浮现一丝疑惑。
  这种眼神他见过。
  三年前,尚在西北军营的苏涿光曾受敌袭,一战被逼至绝地。城楼破时,那些守城的将士也曾带着这种目光,惧死而极欲求生。也正是这种压力之下,他带着他们背水一战,反败为胜。
  人都怕死,这无可厚非。但一个自小生在京城锦衣玉食,不沾半分戾气与血污的千金小姐,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苏涿光不解。
  难道真如她所言,这别院里面是有着会要她性命的设局?
  可太子不是视她如珍宝么?又怎会害她。
  乔时怜见苏涿光久久不语,未直言拒绝,便知此事有商量的余地。
  “听闻苏少将军的侍卫风来,素有千里闻语之称,耳力非常人所及。少将军若不信我,我此道孤身回别院,其间如有异动,便可证明我所说不假。”
  乔时怜欲逼暗处作祟之人现身,纵使她依旧很怕,但这一步,她终归是要迈出。
  风来歪头看向苏涿光,瞧着后者点头应允。
  “秋英,在此等我,我去别院找殿下。”乔时怜回头向不明状况的秋英交代着,随后进了别院。
  别院守卫见入门者是乔时怜,并未阻拦。太子同他们交代过,乔家二姑娘可自由进出别院,无需传报。
  她步入其中,便见廊下檐灯明灭处,早有人等候。
  “乔姑娘。”一年迈太监提灯执伞小步走来,隔着雨轻唤了她一声。
  “雨如此大,有劳久德公公在此候着了。”乔时怜礼貌回应,反是暂且松了口气。
  她自是不会怀疑到眼前这位和蔼老人身上。久德作为太子贴身太监,他所行皆出自太子指令,亦是最解太子心思之人。眼下跟着久德入别院,最为安全不过。
  “哎哟乔姑娘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殿下一见着外边有雨,就赶忙派老奴来瞧瞧乔姑娘是否还在别院,有没有什么需要。这不,刚在这儿没多久,乔姑娘就来了。”久德躬身笑着。
  “府上马车坏了,眼见天色已晚,爹娘在家中怕是等急了。这才不得不前来叨扰殿下,欲借马车回府。”乔时怜说着,漫不经心打量着湿漉漉的四周,除了偶有巡视的侍卫,再无其他。
  “劳请乔姑娘在此等候,老奴前去取便是。殿下今日诸事操劳,又饮了好些酒,便未能前来面见乔姑娘。但殿下仍惦记着您身体不适,嘱咐了老奴许久,尽量满足乔姑娘所需。”
  随后久德离去,留了两个侍卫护着她。
  乔时怜待在原地,耳畔雨声渐促,迎面的潮湿气息更盛。晦暗夜里,她定定望着前处雨水浸润,林木影深,尽力掩饰着心头的不安。
  她反复在想,如果她来布置这个局,会在哪里设下陷阱,且务必是要一击则中,将入局者逼入绝地。
  不多时,一宫人急急赶来禀报:“马厩漏水了。”
  留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随宫人前去查看究竟。
  果不其然,事情并不会这般顺遂。
  乔时怜捏紧了伞,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四处。
  倏忽狂风大作,伞面随之被掀翻,乔时怜回头抓伞的间隙,周处所有灯火一霎被浇熄,视野复了漆黑,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声越过潇潇声色,雨打枝头的声响骤然,繁音促节地拍击在乔时怜的心尖。
  失去了视觉的凭靠,乔时怜杵在雨中,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原来是从这一步开始的么?
  “乔姑娘…乔姑娘……”
  侍卫焦急的呼喊声似远似近,隐隐绰绰。
  眼下乔时怜反应过来,她定是在这黑暗中被无形分开了。
  “我在。”
  冰凉雨水打湿衣衫,寒意浸骨,乔时怜费劲辨着侍卫所在之处,却始终因雨声漫漫,难寻半分。
  她小心翼翼往后退,欲往别院大门而去。既然要引其现身,与苏涿光里应外合是最佳选择。
  但始料未及的是,昏黑之下,她很快迷失了方向。
  少顷,身后一矫健有力的脚步声踏雨而来,破开夜色平然雨响,尤为明确地向着她所在之处逼近。乔时怜只听那动静愈来愈近,越发清晰。
  那人来了。
  乔时怜的心几近提至嗓子眼,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不知的模样,不着痕迹地远离着那似鬼魅般尾随的脚步。
  但除了那脚步,她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扑通的心跳里,她越过水凼的腿有些发软,手心亦发凉。她一遍遍劝说着自己不要害怕,但眼底已不自觉地发烫。
  她当然害怕。
  在这暗黑无光之地,一旦被那人抓到…她根本无力反抗。甚至是把她一把推入池塘淹死,也可说是她于夜里不慎跌入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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