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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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识抬手擦擦额头的虚汗,拿眼瞥向褚昉,见他仍是直挺挺地站着,面不改色。
  就在这时,周玘出来了,被两个羽林卫押着,他神色坦荡,瞧上去竟有些如释重负。
  经过褚昉身旁时,他并没有看他一眼。
  “安国公,请吧。”常侍领着褚昉要进殿。
  “李常侍”,褚昉低声叫住了他,“可否劳烦你,找一趟颖安郡主?”
  只是给颖安郡主递个信,让她知道周玘已被圣上发落,李常侍做这事应该游刃有余。
  那常侍闷头想了想,圣上有多看重周玘,他是清楚的,当年的太子旧臣,如今还任高位的,也就周玘一个了,今次周玘虽惹了圣怒,但依圣上对周玘的看重,大概消气之后还会复用他,颖安郡主又是那般好性儿,定会为周玘求情,他现在递个信,倒也不犯什么大忌,左右这宫墙之内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周玘被羽林军押走的事不是秘密,他只是早一步递给颖安郡主而已。
  “安国公真是宅心仁厚,我稍后就办。”
  “有劳。”褚昉微微对他行一礼,进了勤政楼。
  圣上脸上的怒色虽已缓下去,却未完全退去阴沉,与褚昉说话时声音又低又冷,询问他对西北军防的应对之策。
  褚昉神色自若,说了这些日子多番考察思虑后的建议。
  “裁兵?”圣上怒色才退,冷色又起。
  他让褚昉想加强军防的对策,褚昉竟跑来让他裁兵?土蕃抢掠长安的耻辱还牢牢印在百姓心中,如何能在此时裁兵?
  褚昉接着道:“臣少时曾随高老将军在辽东驻守,当时辽东军中曾发生一场哗变,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大周有制,寓兵于农,十六以上六十以下的男丁须自备口粮衣物轮流宿卫京师、镇守边疆,当时镇守辽东的府兵,戍期本来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该放回家中务农,但高将军私自延长戍期,从三个月到半年,又到一年,最后招致哗变。
  当时那场哗变看似是高将军言而无信引起的,实则积弊已久。
  大周虽宴安日久,但边防戍兵不曾削减,自先帝朝不修边功,也只是歇了开疆拓土的战事,并未触及边防戍兵的数目。
  这些戍兵背井离乡,戍期一延再延,边疆无战事,他们多数被驻守将领当作私人护卫甚至杂役驱使,有家回不得,而又建功无望,逃兵甚众。
  而在处理逃兵一事上,驻守将领的态度更是恶劣,抓回来的逃兵杀一儆百,抓不回来的,也不奏禀上报。如此欺上瞒下,朝廷以为边防固若金汤,而边防戍兵苦不堪言,无心应战。
  如此情境下,边防驻军空有其众,而无可用之精兵,自然中看不中用。
  且因戍期无定数,百姓纷纷想方设法逃避兵役,长此以往,大周不仅养不出精兵,连可靠的兵源都会丧失,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圣上听完褚昉一番分析,冷色稍退,但仍觉此时裁兵容易造成人心不稳,多有顾虑。
  褚昉借机提出分批多次裁掉边防冗兵的同时,募集青壮精兵充实边防,“募兵实边虽耗费甚巨,但能切实防土蕃突厥之狼子野心,且百姓不必再为逃避兵役隐匿躲藏,民安则业盛,业盛则国兴。”
  圣上沉思不语。
  此次能在短时间内攘除土蕃兵,镇压杂胡之乱,也得益于耗巨资募集的精兵,但募兵原本只是危难之时的权益之计,若从此废府兵为募兵,兵农彻底分离,朝廷要负担的费用,不是小数目,褚昉此议须好生掂量。
  “朕再好好想想。”
  圣上思量着,又问了褚昉几个边防驻兵的问题,忽听外头有喧闹声。
  听着像是女子的哭求声。
  “皇兄!”
  “我要见皇兄!”
  褚昉知是颖安郡主来了。
  圣上很是头疼,虽不耐烦,还是把人召了进来。
  “皇兄,你要杀元诺哥哥吗?”颖安郡主一入殿就哭着跪下了。
  褚昉见这情景,想圣上要处理家事了,行礼辞道:“臣告退。”
  圣上摆摆手,示意褚昉离殿。
  难得离宫这般早,褚昉也未去别处,直接回了兰颐院,听家仆说陆鸢不在家中,去了市肆,他在家中等了会儿,起身寻了去。
  康氏商队名下的铺子多遭打砸,如今都在整修,他想陆鸢大概闲不住,催进展去了。
  ···
  陆家绣庄内,陆鸢正挑了几匹上好的布匹,交给绣娘一张纸,上面详细写了褚昉的身量尺寸,衣饰纹样,要她按照这个裁制衣裳。
  “你会绣福囊么?”陆鸢虽有心给褚昉绣个福囊,但她不善女红,上次给褚昉缝个衣裳都扎破了手,她还是不逞这个能了。
  心诚则灵,她是诚心诚意想送褚昉一个福囊,何必计较这福囊出自何人之手。
  绣娘咯咯一笑,她连衣裳都能裁制,一个小小的福囊是何难事?
  “那正好,帮我绣个福囊。”
  福囊上的图样是陆鸢自己画的,褚昉不喜繁琐复杂的纹样,应该也不会像褚暄喜欢可爱稚气的图案,她便画了一组连璧纹,简单大方,沉稳冷静,褚昉应该不会嫌弃。
  交待完这些,陆鸢便领着青棠回了,一出门,被一个石子砸在了额头。
  石子虽不大,但有些棱角,在她额头刮出一道细口子,流出血来。
  “你这小子,为甚砸我家夫人!”青棠拔腿去撵作恶的几个小郎子。
  绣娘听到动静,忙把陆鸢扯了回来,给她处理额上的伤口,说道:“大小姐,你这阵子还是少出门,因着之前胡贼劫掠的事。大家都恨透了胡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瞧着有些胡貌的便追着打,也是可恶的很。”
  市肆这里胡人商铺尤其多,有些郎子便三五成群聚在这里,有时去铺子里捣乱,有时打骂过往的胡人。
  “他们没来铺子捣乱吧?”陆鸢问。
  “也不是没来过,被掌柜的拿棍子撵了几次,后来收敛一些。”
  “明日我看看表哥那里能不能抽调几个护卫过来,你们也小心些。”
  经此次逃难,商队护卫也有不少损伤,且因暂时无西行打算,商队并未及时添补护卫人员,陆鸢也不确定能否借来人手。
  “好了,我回去了。”
  陆鸢担心青棠寡不敌众,被一群郎子欺负了,拿了一把又长又厚、结结实实的木尺,攥紧了出门去。
  远远便听青棠嚷道:“姑爷,他们打夫人,拦住他们!”
  陆鸢一时愣住,那群小郎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不过五六岁,褚昉一个身长八尺的大男人,怎好与一群毛都没长全的郎子计较?
  万一伤着了哪个郎子,家长不依不挠,闹大了,岂不是叫人笑话堂堂安国公、领兵的将军,竟与稚子打架?
  陆鸢加快脚步追去。
  第84章 不用他帮 ◇
  ◎他不比周玘差◎
  褚昉听罢青棠的话, 又见陆鸢没与她一处,想来已然受伤,眉眼霎时沉了下来, 一声高喝“站下”, 便将一群奔逃的郎子吓得定在原地。
  他毕竟是号令千军的人,这一声高喝,在战场上都要令五大三粗的劲敌生了颤栗,何况一群刚刚做了恶事、本就心虚的孩童。
  褚昉扫他们一眼,快步朝青棠走去, “夫人怎样了?”
  青棠是追到巷口瞧见的褚昉, 褚昉在巷子里,并没有看见陆鸢拿着木尺已然追了过来,他走至巷口,陆鸢也恰巧赶来。
  二人目光相撞,褚昉一眼瞧见了她额上包扎的伤口, 立即走近了去, 轻轻拨开细布察看。
  “擦破了皮,小伤。”市肆行人多,陆鸢不习惯与他太亲近,微微退开了些。
  褚昉却追了两步,确定她额上的伤口无大碍后, 命青棠去帽行买顶浑脱帽。
  伤在头上,天气又冷,若是吃了风, 以后会留头疾。
  趁着他察看陆鸢伤口的契机, 几个小郎子撒腿又想跑, 才拔动了脚, 褚昉脑后长眼睛一般,一句“你跑个试试”,一群郎子又纹丝不敢动了。
  褚昉去夺陆鸢手中的木尺。
  陆鸢没丢手,轻声说:“训斥几句算了,还真打么?”
  褚昉用了些力,夺下木尺,“你别管,回铺子去。”
  陆鸢又拽着他手臂,“把人打坏了,平白污你的名声,说你气量小,与稚子一般见识。”
  褚昉拨开她手,“我有分寸。”
  他扫一眼,拿木尺指向看上去年纪最小的一个郎子,问他:“你几岁?”
  那郎子怯怯地看着褚昉,老实回答:“六,六岁。”
  “你若是再小一岁,我就放了你。”五岁以下的稚童,没有是非,只有好恶,很正常,五岁以后,听得懂道理,就不是可以放肆的年纪了。
  “我,我五岁。”一个郎子半缩着脖子,眼中冒着希冀的光,缓缓举起手,叫褚昉注意他的存在。
  那郎子比方才六岁的还高出一个头,人也圆滚壮实,褚昉扫他一眼,“长得不像五岁,不能放。”
  他拿着木尺,赶鸭子一般,将一群孩童赶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从高到低站了一排。
  “会扎马步么?”褚昉问个子最高的孩童。
  那孩童摇摇头。
  “这么大了,连个马步都不会扎,也好意思出来打人?”
  那孩童羞耻地低下头。
  “有没有会扎马步的?”褚昉垂眼扫过去。
  所有孩童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都给我站直了!”褚昉命道。
  噌噌噌,缩着的脖子次第挺了起来。
  “都看好了,照着他做。”
  褚昉以木尺托起第一个孩童的胳膊,给他平平稳稳捋直了向前,又用木尺挑开他腿,教他摆出一个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马步,令其他孩童效仿。
  有的马步扎的虚,褚昉便用木尺力道适当地拍打他一下,纠正他的姿势。
  “你们瞧见她作恶了?”褚昉指指陆鸢,目光扫向一排次第半蹲着的郎子。
  郎子们纷纷摇头。
  “既如此,为甚打她?”褚昉声音冷厉,有几个郎子腿都打颤了。
  郎子们都不说话,有几个瞧着想哭,褚昉一眼瞪过去,他们又将泪忍了回去。
  “你打女郎,算什么男子汉?”褚昉将木尺横搭在为首的一个郎子向前伸着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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