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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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记得你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建筑。最后你为了和你爸爸做共同的研究,选了同济。”宣适觉得自己应该要适时发表点安慰:“同济的建筑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
  “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没上清华吗?”
  “你那时候不是说,想在聂教授的保护下混吃等死吗?”
  “我这么说你就信?我如果真这么想,为什么一上大学就开始各种出国交换?”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宣适高考完就很纳闷。
  宣适的成绩也是极好的,轻轻松松就能上985的那种。
  只不过,和随随便便都能考清华的聂广义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聂广义曾经给过他两个说法。
  第一个,就是要在聂教授的庇护下虚度光阴。
  这个说法并不靠谱。
  但是,当聂广义和他说完第二个理由——【还不都是因为不想离开你】。
  宣适瞬间就觉得第一个理由还比较靠谱的。
  真真假假,这件事情,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个定论。
  时隔多年,聂广义终于在今天,给出了正面的回答:“因为,受人敬仰的聂教授,申请了一个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非遗课题。”
  “然后呢?”宣适追问。
  “然后啊,聂教授只是个单纯的学者,并没有动手的能力,他虽然申请到了,却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完结这个课题。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恰好在很早之前,就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天分。”
  “然后你爸爸把你的志愿改了?”虽然是他自己问出口的,宣适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匪夷所思。
  “没错,德高望重的聂教授,在最后一刻,更改了他儿子的高考志愿。”
  “为什么呀?”
  “为了成为这个领域的权威。”
  “可是你爷爷不就是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非遗传承人吗?”
  “一项技艺,只有在快绝种的时候,才会被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聂广义反问道:“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谁愿意干这个?”
  第13章 去不去看
  【一项技艺,只有在快绝种的时候,才会被列入非遗。】
  多么现实,又多么残酷。
  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作为中国桥梁建筑技术的活化石。
  代表着我国古代木构桥梁的最高技术水平。
  凝结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用这项技术营造的桥梁,全世界仅存在于中国闽浙两省交界大概方圆200多公里的区域。
  聂广义高考的那一年,浙江的泰顺、庆元、景宁三个县,和福建的寿宁、周宁、屏南、政和四个县共同为这项技艺申遗。
  当时一共打包了22座闽浙木拱廊桥,万安桥是其中之一。
  万安桥所在屏南县的县志上,有关于这座桥前世今生的记载。
  宋时建,垒石为墩五,构亭于上,戌子被盗焚毁,仅存一板。(1708年)
  乾隆七年重建。(1742年)
  乾隆三十三年又遭盗焚,架木代渡。(1768年)
  道光二十五年复建。(1845年)
  20世纪初又遭火烧,1932年再次重建。
  1952年西北端被大水冲毁两个拱架,1954年重修。
  对于不在这个地方生长的人来说,如果不是昨晚的这场大火,万安桥这个名字,根本就无从听说。
  别说其他地方的人不清楚,哪怕是闽浙两省的原住民,多半也没有听说过。
  即便听说了,附近的县市,也还有其他叫的桥梁叫这个名字。
  文物保护这四个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非常不接地气的概念。
  然而,对于长桥村的村民来说,万安桥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地方的见证。
  从出生到垂暮,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万安桥原本就是极漂亮且兼容并蓄的一座木拱廊桥。
  桥屋38开间、用柱156根,总长度98.2米。
  这座桥采用不等跨设计。
  最长的拱跨15.2米,最短的10.6米。
  桥墩是舟形的。
  重檐桥亭、青瓦双坡顶。
  穿斗式木构梁架飞檐走梭。
  4.7米宽的桥面两侧,是一气呵成的长凳,俗称“美人靠”。
  春夏秋冬,无论哪个季节从桥上经过,都会看到很多人在桥上。
  老人在上面聊天,小孩子在上面玩耍。
  夏日的夜晚,桥上凉风习习,最是让人不忍离去。
  走上这座桥,就像走进了一段历史。
  长桥村的人到了这里,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宣适跟着聂广义来到长桥村,首先见到的,是很多人坐在溪边,默默流泪的场景。
  “怎么这么多人坐在这儿哭?你爷爷奶奶在村里,这么有影响力的吗?”宣适对此很是有些不解。
  因为一个老人的离去,嚎啕大哭,不见得是真的伤心,但默默流泪肯定是。
  一个人,需要德高望重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整个村的人,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无声哭泣。
  “你想多了,他们是在哭这座桥,而不是哭我爷爷奶奶,或者别的什么人。”聂广义答疑解惑。
  “哭这座桥?”宣适更不能理解了。
  “你刚刚一直在开车,万安桥失火的视频,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开始上传。”聂广义指了指手机,说道:“随便点开几个,就会发现很多人是一边拍视频一边哭的。”
  宣适想了想,说道:“村里人,应该是把这座桥,当成自己家里的一个部分了。”
  “或许吧。”
  聂广义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才是对的。
  假如,心情也分对错的话。
  他应该和村里人一样伤心,还是应该小小的幸灾乐祸?
  或许,毫无波澜,才是最正确的对待方式。
  “那你爷爷对这座桥的感情,就可以理解了。”宣适如是说。
  “是可以理解。”聂广义苦笑道,“我爷爷可是这座桥的祥瑞之源和命名由来。”
  “你是不是很介意这件事情?”宣适问。
  “我不介意啊,有个非遗传承人爷爷,有什么好介意的。”
  “所以啊,广义,被遗弃这件事情,如果要生气,应该生气的也是你爸爸,对吧?聂教授自己都不介意被抛弃的事实,你就不要生你爷爷的气了。”
  聂广义直截了当道:“我不生我爷爷的气啊。”
  “那你就没必要对古典过敏了吧?”宣适说,“就像我对咖啡,只要把误会解开了,就不存在过敏源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从头到尾,我气的都只是我爸爸。”
  聂广义略显严肃地问:“聂教授的行为你也可以理解吗?他可是被这个地方抛弃的不祥之人诶。他如果没有一门心思要给这里申遗,我又何至于此?”
  1954年,刚过而立之年的邱富颜——聂广义的爷爷,一门心思扑到了拱架的重修上去。
  他废寝忘食,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不到三岁的儿子,恨不得直接住桥上。
  聂广义的奶奶邱庆云,既要照顾聂广义的爸爸。
  又要每天担心邱富颜会不会又一次从八米多高的地方掉下来。
  在邱奶奶看来,有过一次幸运,并不代表会永久幸运。
  邱爷爷却不怎么想。
  每天赶工到天黑。
  哪里危险去哪里。
  再加那会儿甚嚣尘上的,聂广义的爸爸是“不祥之人”的言论,邱奶奶可谓寝食难安。
  许是出于迷信,也可能是真的照顾不过来。
  聂广义的爸爸就这么被送给了上海一户姓聂的人家。
  聂广义出生的时候,聂爷爷已经离世。
  所以,对于聂广义来说,虽然姓不同,但他从来就只有一个爷爷。
  他小的时候,还很喜欢寒暑假的时候,到长桥村小住。
  说起来,聂广义的二胡,还是邱老爷子教的。
  “聂教授是怎么和你说的?”宣适只有和聂广义在一起,才会有问不完的问题。
  “我爸什么也没有说,但我妈一直都非常反感长桥村,每次我爸让我过去,我妈就会气得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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