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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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一棠站起身,抓起衣架上的斗篷,“既然公飞阳身上没搜到这块磨刀石,那么十有八九在他家里。”
  *
  公飞阳的宅在位于大宁坊槐树街七十三号,距离原浮生门总部不过一盏茶的脚程,带路的是老熟人,屠户胡不令。
  浮生门门徒中?,那些作恶多端的,身上背了人命案的,皆被靳若压着?自首下了大狱,余下的还算有救,大多数都是民事纠纷,挨家挨户去百姓家里赔钱磕头认错,争取到了宽大处理。
  东都距离安都最近,靳若飞鸽传书?将七星调了过来,大刀阔斧重建净门安都分坛,天枢暂代?坛主,和四圣联手?对浮生门门徒好?一顿修理培训,具体?流程是净门管理高层的秘密,外?人不得而知,但瞧如今胡不令对靳若诚惶诚恐的态度,恐怕过程不咋舒服。
  “门主,林娘子,花参军,这就是公飞阳的宅子。”胡不令躬身抱拳,“自公飞阳被捕后?,这宅子就封了,门下弟子日夜看守,绝无任何人出入。”
  林随安打量着?眼前的宅子,矮墙黑瓦,很普通的民宅,没什么特色,进门之后?,是二进宅院,外?院正堂一间,偏堂一间,内院有一处空旷的场地,摆着?兵器架,地上铺着?细碎的砂石,应该是公飞阳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另有三间厢房,主厢房是卧室,一间偏厢是客房,另一件被改造成了兵器库,堆着?各种长短的横刀,四尺长的横刀最多。
  靳若率人去翻兵器库,花一棠显然对公飞阳的卧室更?有兴趣,林随安在练武场上溜达,顺手?抓起兵器架上的刀枪耍两下,突然,兵器架隔板上有明光一闪而逝。
  林随安眼睛一亮,隔板上摆着?一块长方形黑石块,四角四棱已被磨得圆润,握在手?里凉滑如玉。
  “找到了!”林随安高呼。
  花一棠和靳若冲了出来,定眼一瞧,倒吸凉气。
  花一棠用帕子将磨刀石仔细擦干净,和林随安的暗御史令并排放在一处,映着?阳光,两块黑石表面?灿光流转如水,仿若九天银河蕴藏其中?,材质一模一样。
  林随安:“是真的。”
  花一棠:“真正的暗御史不会将令牌当做磨刀石,认识暗御史令的人自然也没这个胆子,所以?公飞阳定是不知道这令牌的来历。”
  靳若:“公飞阳到底是从何处得到暗御史令的?”
  林随安:“更?重要的是,这块暗御史令真正的主人是谁?”
  三人对视一眼。
  花一棠砸吧牙花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
  每年的旦日大朝会之后?,便是东都皇城官员期待已久的新年长假,虽说年假有十天,但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员们都会提早一日回皇城,清洗洒扫,拜拜年,串串门,送点?礼品特产,和各部司的同僚们打好?关系,以?求来年的工作顺顺利利。
  也只有这一日,官员们可以?明目张胆互赠拜年礼而不被监察御史参一本。
  拜年礼颇有讲究,要么是“雅礼”,比如亲笔所作的字画、篆刻图章、诗集卷等等,要么是“品礼”,如自家做的小菜、点?心、糖糕,家乡特产等等,都不值什么钱,但定要取个好?名字,博个好?彩头。
  若是送钱银古董,就算御史台的人不查,也定会被同僚们嘲讽庸俗。
  大理寺司直凌芝颜为人古板抠门,是皇城出了名的“一根筋”,与拜年串礼的习俗从无瓜葛,可今年,破天荒收到了一份“土特产”——十小罐百花茶。
  随茶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封信和一个小木匣。
  信是花一棠写的,茶叶是林随安挑的,物美价廉,量大够喝。
  凌芝颜直觉此事不简单,先拆开了花一棠的来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微变,又打开小木匣,取出其中?的黑石验了一遍,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明庶和明风见凌芝颜这副模样,便知又是遇到了疑难大案,默契退出,关上了房门。
  凌芝颜将花一棠的来信又看了一遍。
  信中?简单叙述了刘长史遇刺案的来龙去脉,的确不是什么复杂的大案,但牵扯出来的东西却是有些蹊跷。
  一是蝉蜕铺,二是安都城司功参军郑永言的身份,三是浮生门和暗御史的关系。
  三条线索,表面?看似没有相关,但细细一品,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花一棠让他查的是后?两项,尤其是暗御史令的来历。
  暗御史的身份,只有圣人和御史台一把手?——御使大夫知晓。
  凌芝颜本想入宫面?圣,转念一想,这块暗御史令可能年代?久远,御史台的记录应该更?加完整,而且今日尚在年假时间,圣人去了郊外?的温泉度假,明日午后?方归。
  想到这儿,凌芝颜唤来明庶、明风,备了五个书?箱,将十罐百花茶分装其中?,出门直奔御史台。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北位,临着?宣仁门,御史台则在皇城正南,临着?端门,从大理寺到御史台,需过宾耀门、左春坊,几乎斜穿整个皇城,沿途遇到了不少六部九寺五监的同僚。
  大家见到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凌司直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两个长随,提着?书?箱进了御史台,皆是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御史大夫方飞光和大理寺卿陈宴凡积怨许久,两个老家伙加起来快两个甲子,年前还因为案宗存在分歧在朝堂上厮打起来,陈宴凡的头发又被揪掉了好?几根,圣人脸都气青了。
  凌家六郎是陈宴凡的得意门生,竟然来御史台送拜年礼,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
  皇城里消息传得最快,凌芝颜踏入御史台大夫书?房门槛的时候,御使大夫方飞光已经得到了消息,第一反应是大理寺卿陈宴凡派人来找后?账,心中?警铃大作,将最近和陈宴凡骂仗撕架的大小案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打好?了骂人的腹稿,严阵以?待。
  可凌芝颜进门施礼后?第一句话居然是:“属下见过方公!”
  方飞光怔了一下,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这位凌司直还是个暗御史,算下来,也是他的下属,大松一口气,拉着?凌芝颜入座,泡上茶,令人守住房门。
  暗御史行事隐秘,若非大事,凌芝颜绝不会贸然前来。
  方飞光:“六郎此来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案子吗?”
  凌芝颜将书?箱里小木匣递给方飞光,方飞光打开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暗御史令,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面?令牌是林随安在一个叫浮生门的江湖门派中?寻到的,门主公飞阳不识得此物,将令牌当成了磨刀石。”凌芝颜道,“此令牌与林娘子所查之案关系紧密,不知方公可能查到令牌的主人是谁?”
  林随安是圣人钦点?的暗御史,又与花家四郎颇有交情?,二人携手?破了数宗大案,深受圣人器重,方飞光不敢怠慢,将手?中?的暗御史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是第四代?的暗御史令,六郎且看此处,”方飞光指了指暗御史令的侧面?,“你仔细摸一摸。”
  凌芝颜用指腹细细摩挲,有种奇特的颗粒感,“是暗雕纹?”
  “这是第四代?暗御史令密文?,标注了暗御史的姓名,密文?格式与如今使用的第六代?密文?略有不同,”方飞光又摸了摸,“只是这块令牌磨损得厉害,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凌芝颜:“第四代?的暗御史令是何时发放的?”
  “差不多在三十年前。”
  凌芝颜眉头紧蹙,沉默了下来。
  日光正好?,落在凌芝颜俊朗的眉眼上,窗外?的腊梅开了,满园都是香的。
  方飞光有些恍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眉眼舒朗的青年坐在这园中?,说要去查一宗案子,之后?,便一去不回。
  “第四代?暗御史中?可有下落不明的?御史台可有记录?”凌芝颜问?。
  方飞光点?头,铺开白纸,毛笔蘸墨,“他们的名字刻在每一任御史大夫的脑子里,永不遗忘。”
  凌芝颜蹙着?眉头,看笔尖流淌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这些名字都很陌生,他从未在朝堂上听说过,暗御史的选拔标准果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凌修竹】
  “十六叔也是暗御史?!”凌芝颜大惊。
  方飞光神色怀念又悲伤,“凌氏十六郎,是那一辈中?凌氏最有前途的,当年,他说要去安都城查一宗案子,自此之后?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凌芝颜心头狂跳,“他查的是什么案子?!”
  “青州万氏万乐意的失踪案。”
  凌芝颜瞳孔剧烈一缩,凌修竹,万乐意,此二人都在太原姜氏原家主姜永寿的那卷……那卷“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轴书?上。
  万乐意失踪的时间是三十一年前,凌氏记录凌修竹的死亡时间是三十年前,换句话说,他二人真正的死因,都是因为——
  凌芝颜狠狠闭眼,不忍再回想。
  “这次的案子可是与太原姜氏有关?”方飞光问?。
  凌芝颜睁开眼,瞳若燃火,“是!”
  方飞光重重叹了口气,将暗御史的名单点?燃烧毁,“我?不能肯定这面?暗御史令是否属于凌修竹,但——既然它?到了你的手?里,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芝颜正色抱拳,“凌芝颜请方公授予属下启动暗御史查案之特权!”
  方飞光点?头,“六郎与林娘子尽可放手?去查,待圣人回宫,我?自会为你二人上报!”
  “谨遵上命!”
  方飞光欣慰拍了拍凌芝颜的肩膀,正要再嘱咐两句,就听门外?侍从呼道,“姜中?丞请稍等片刻,方公正在会客。”
  姜中?丞,是太原姜氏的姜文?德!
  凌芝颜和方飞光飞快对视一眼。
  方飞光压低声音,“你书?箱里是不是还带了两罐百花茶?”
  凌芝颜尴尬,“是林娘子让我?带给您的特产……”
  “甚好?。”方飞光一笑,从书?箱里取出一罐百花茶狠狠摔碎在地,高声大骂,“凌家老六你回去告诉陈烦烦,那几个案子我?跟他没完,他有理?我?比他更?有理!改日上了朝堂,我?定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凌芝颜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傻了。
  方飞光砰砰砰拍着?桌子,飞快向凌芝颜使眼色,“赶紧给我?滚!”
  凌芝颜这才明白,诚惶诚恐抱拳,垂着?脑袋夺门而逃。
  门外?的姜文?德看着?凌芝颜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再看房里的方飞光跳着?脚追着?骂,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进屋施礼,“方公消消气、消消气,大过年的,和大理寺那秃头置气不值当——”
  *
  凌芝颜走出御史台大门,长吁一口气。
  刚刚方飞光教科书?般的翻脸演技着?实惊到他了,果然,能做到御史大夫之位的绝非凡人。
  明庶很担心,询问?是否是在御史台受了气,凌芝颜摇头,整衣衫,正官帽,继续下一站,吏部。
  吏部尚书?司马器今年五十八,是六部一台九寺五监里人缘最好?的老头,加上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职责重大,每年这一天登门送拜年礼的人络绎不绝,排队能出了二里地去。
  司马器早就习以?为常,按部就班接待同僚,收取拜年小礼,再说几句场面?话,所有流程都在吏部的正堂里进行,公开公平公正,方便大家监督。听到大理寺司直凌芝颜来了,司马器也着?实吓了一跳,破天荒跳过流程,请凌芝颜入了内堂,又瞧凌芝颜从书?箱里取出了两罐百花茶,脸色变了。
  “六郎啊,虽然老夫与凌家主是多年老友,但你也看到了,吏部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啊!”司马器揪着?袖口擦了擦眼角,“老夫年纪也大了,这身体?啊就好?似那风中?的残烛,说不上哪天两腿一蹬就过去了,手?里存的这点?钱银都是棺材本,动不得啊!你的难处,老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凌芝颜怔了一下,“家主又向您借钱了?”
  司马器掩面?而泣,“往事不堪回首啊!”
  “咳!”凌芝颜甚是尴尬,“小侄此来是有公务——”
  司马器眼泪一收,换了张脸,“大理寺的公务?怎么查到吏部来了?”
  凌芝颜抱拳,掏出暗御史令推了过去,司马器神色大震,起身施礼,凌芝颜忙扶住司马器,放低声音,“小侄需要查一查安都府司功参军郑永言的甲历。”
  “甲历”即是唐国官员的人事档案,类似“档案”和“简历”的总称,每一位官员从步入官场开始,他的出生地、家庭概况、授官情?况,官名、品阶、任职的详细经历、为政功绩,考选等所有信息都有专人记载,从州县向三省六部层层报批递交,形成存档,最终汇入吏部的“甲库”。
  官员的铨选和考课每年一次,因此每年“甲库”都将更?新一遍,作为甲库的最高管理机构,吏部甲库的甲历是最详细完备的。
  根据花一棠提供的线索,凌芝颜重点?要调查的是玄昌八年前后?郑永言的履历,以?及郑永言的身份背景。
  甲库位于吏部案牍库中?,资料数据十分庞大,事关暗御史,司马器不敢假手?他人,亲自翻找甲库目录,查询甲历,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找到。
  凌芝颜迫不及待打开,龙鳞书?页翩翩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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