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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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奢译说:“我不开心。”
  李梁睿像是早有所料,问:“那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奢译很少再对自己家的事产生感情波动了。任由邻居的非议,无论祝沁澜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父母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祝沁澜的恶意谎言,林笃译的愤怒与暴力相向。当祝沁澜精神崩溃捅死了丈夫时,他尚能一脸平静地打开门,拜托邻居奶奶帮忙报警。
  所有的事,都无关紧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施妤。
  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施妤身上了。
  就像——他妈妈对他爸爸那样。
  他羡慕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嫉妒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绝对理智地、疯狂地在谋划,利用极限的恶意、暴力和伤害来斩断施妤和所有人的联系,让她的世界里再无别的选择,只剩下他。
  “这样是不对的,是吧?”
  林奢译没有说话。
  “一个人不能过度依赖其他人,首先要确立自己的完整人格,再来谈由人格衍生而出的感情。所以我认为你对施妤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只是出于——”李梁睿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精神病变的偏执。”
  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显然很擅长这种事。
  藏在银框眼镜后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病人。
  林奢译也在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林奢译微微笑起来。
  他的笑意含蓄而坦诚,徐徐地温柔,一如他每天,每时每刻微笑的模样,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小林老师。即便是李梁睿也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就是这样,完美即是伪装。
  李梁睿想了想,刻意改为了带有情绪色彩的说辞:“你现在的行为,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做的。如果你一味隐忍,‘崩溃’只是早晚的事。”他将林奢译对自己、和对施妤的看法揉碎在了言语中。
  ——果然林奢译出声反驳了他。
  “不会的。”
  林奢译敛住了笑容,轻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比起他自己的“崩溃”,他更在意“崩溃”对施妤造成的伤害。
  这也是他和祝沁澜存在不同的地方。
  李梁睿低头继续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从林奢译的角度,只能看到笔尖流畅地写出了一行又一行。房间里静谧无声,笔尖也无声无息,但很快林奢译发现李梁睿的病历本并不是只有祝沁澜一个人。当他翻页的时候,所展露出来的红色页签上,分明标注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是受了阎警官所托,来观察他的情况吗?
  害怕他会和祝沁澜一样?
  以前是他做错了。明明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为什么还要认定他会伤害施妤?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他和施妤?为什么要将他视为潜在的危险,非要他离开施妤?!
  他会再次和施妤分开。
  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
  从进门时就一直在林奢译心里盘桓的负面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猛然站了起来,座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再没了从容的微笑,神色紧绷,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人。
  “放轻松。”
  李梁睿不为所惧,反而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我是医生,我会帮助你的,好吗?”他把服药指南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轻描淡写地,将林奢译之前的隐忍和克制全然推翻。
  连同他人生破碎的痛苦,和他认为对施妤的爱。
  “按时吃药,上面有我的电话,有问题及时和我联系。”
  *
  “就算是老师,也得按时吃药。”
  林奢译无奈地笑。
  旎旎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靠在林奢译的怀里,吃了药,喝了几口水。按时吃药,病才能好得快。这是小朋友也懂得的道理。
  林奢译并不全然相信李梁睿。
  但如果在“治病”和“离开施妤”之间做选择,他别无他法。
  第39章
  一连几日, 林奢译早早下了班,去等施妤。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执拗,又或者说, 在确切的知道“施妤会来”,等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甘之如饴的事。落了太阳后的寒晚, 他不觉得冷。周遭的过路人对他投射的眼光,他也觉察不到。他怀揣的一颗热络的心, 由心头涌流出的浓烈感情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只烧得他头脑发昏。
  林奢译想:施妤工作这么忙, 却还愿意见他。
  施妤肯定是想要见他的。
  施妤想见他。
  施妤想他。
  施妤重视他。
  施妤说不定, 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他习惯性地,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逻辑中把自个洗脑了。他愈发觉得自己得好好表现, 才能配得上施妤的“喜欢”。他这么“想通了”, 更不觉得等待漫长了。动也没动, 他便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等着。
  等到施妤走出办公楼, 第一眼看见了他。
  她凑近了, 摸了摸林奢译被冻僵了的脸。他的脸没有了血色,有种冰霜的冷白。但他还笑,眼睫眨了眨,卑微地从冰霜里开出花来。
  施妤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比起从前的抗拒和逃避,她试图用更平和与沟通的方法,坦然接受林奢译。他对她的赤诚喜欢,他对她过分偏执的爱, 分不开的搅缠,这都是他。她伸手帮他暖热了脸, 看着林奢译微微阖了眼,不自觉、眷恋地蹭着她的掌心。熟悉地,虽然他竭力隐藏,但依然表现在了细枝末节上的过度依赖。
  施妤把一早准备好的会员卡放他手里。
  上面印着甜品店的logo。
  店铺开在办公楼的对面,不算远,胜在暖和。即使林奢译不在意,她总也不能放任他这么一天天傻冻着。施妤又撩了下林奢译的额发,他的刘海有些长了,发丝柔软,也在冒着寒气。
  施妤说:“以后去店里等我吧。”
  林奢译没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施妤的神色,反而问:“可以不去吗?”
  他只想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待着。
  但话说到一半,林奢译立刻抿紧了唇。糟了,他太过得意忘形了!施妤心软,同意他来找她,但他怎么能忘了,施妤向来最讨厌他这么守着她的。曾经的无数次,她明明和朋友有说有笑,每当视线不经意地瞥见他时,那笑容便会消失了。
  林奢译有些心慌,不敢再推拒,忙把会员卡攥在了手中。他用力地攥着,卡片嵌进掌心,他尤不觉,勉强地笑道:“好,我去。”
  施妤看他微微发抖的手。
  林奢译便遮掩地把手抄进了口袋。
  施妤追进口袋里去握他,他的指尖冰凉,僵硬,因为勉力地克制而动弹不得。他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偏生嘴里还尝试温柔地讨饶:“怎么,你反悔了,要收回去吗?”他不敢回握施妤的手,更舍不得躲,漆黑狭窄的口袋里,他敏/感地觉察到了施妤手上传出的温度。
  很暖和。
  也在突然间,林奢译觉出来了冷意。
  冬天夜晚间的寒风。
  他身体由于长久的不活动而产生的缓慢钝痛。
  随着施妤的出现,她一点点地向他靠近,那极细微的暖意,后知后觉地让他感觉到了冷和痛。明明萦绕他脑海里的浓烈感情还在,不知为何,却是支配不了“他”了。他犹如突然被投喂了解药的石头人,褪去外壳,他无可奈何地变得软弱,也变得容易受伤了。
  林奢译克制不住,他身体微微打起颤:“施妤,求你别收回去。”他敛了笑,忐忑不安地解释,“我等了你好久,我觉得冷。”他因着着急赶来,忘了换衣服,内里只穿了一件薄衫。而远看蓬松厚实的外套,也不过虚浮一层,寒意早已渗透到了他骨子里。
  施妤抱了他一下。
  林奢译极瘦,她轻易地盈了个满怀。
  真冷啊。
  施妤皱着眉,用体温暖着他。她检查自家所有物似的,顺便搂了把林奢译的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伸进他外套里,再逡巡地摸了遍他的后背,突出的蝴蝶骨。到底是哪里都不满意,她嘟哝说:“你有没有认真吃饭?”
  林奢译连忙说:“有的。”
  他生怕施妤放开他,微弯了腰,硬生生地把脑袋枕在了施妤肩头。冰冷的耳朵贴在施妤的脖颈处,施妤打了个寒噤,到底没有推开他,还在问:“中午吃了什么?”
  林奢译小声说:“太空玉米。”
  林奢译短暂的午饭时间,是在一边吃饭,一边工作中度过的。小朋友们午睡时,他也轮不到休息。临近年关,身为实习老师,他需要填写实习报告,身为班里的生活老师,他还需要写《寄小朋友的一封信》,班级管理规范,改善意见和措施。今天来见过施妤,回去还得熬夜加班。
  幸好,他还能见施妤。
  林奢译被施妤抱着,只一会儿,他就觉得暖洋洋,热腾腾,身体泛起暖意,恢复了些力气。再抱一会儿,他觉得烫,这种被施妤关心了的美好感觉深深击中着他,让他想和施妤手脚缠在一起,永远钉在一处。
  他惦记着施妤,不由也问:“你中午吃了什么?现在饿吗?”
  施妤凶他,说:“不许问!”
  林奢译“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不说话。
  施妤却觉得他这副乖模样,比之从前,愈发棘手和难缠了。
  她稍稍回忆了一番,若是放在从前,她发现林奢译执拗地守着她、盯着她,两人寸步不让,少不得一顿大吵。现在……施妤捏了捏林奢译腰身的窄薄轮廓,闷声说:“我得监督你,好好吃饭。”
  林奢译温顺地说:“好。”
  他任由施妤说一不二的做主,倒让施妤想起来一桩他曾经做过的事。
  一闪而过的坏念头,施妤差点笑出声来。
  她憋了住,尽力平复着嗓音,故意把语句说得漫不经心,道:“那我怎么监督你呢?”
  跟踪、窥探、监视。
  把她关起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眼见她。
  各种想法不假思索地在林奢译的脑中过滤了一遍。他顿时自我谴责,不行不行不行。他千挑万选,从里面选了个最微不足道地,试探地说:“需要我向你汇报吗?”他实在是心虚,“汇报”二字也被他含糊在唇齿间,说得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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