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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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很想知道,她自己提出来的拍摄建议,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主意,要再考虑。
  她后背的伤疤擦完后,他见她仍然低着头,不能像上次一样,直接从她身后把手伸到她前面,去擦胸口的伤疤。
  海坤犹豫片刻,起身,移坐到了她前面,把她滑落下来的长发拨开,意外发现,女人泪流满面。
  似是不愿意被他看到她在哭,她迅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身体没有靠近,还把左胸往外移了一点,他伸手就可以触到她的伤疤。
  海坤也没说什么,重新拿了一块新鲜姜片,贴在她身上,轻轻揉擦。
  她没有动,但身体明显僵住,显然忍耐得很辛苦。
  海坤感觉到,肩膀被她靠着的地方,很快也湿了。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他太偏执了?她身上的疤因为他才有,所以看不惯,一心想去掉。为了让他自己心里好受,就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煎熬?
  “如果很疼,擦完这一次,不擦了。以后你可以穿露右肩的衣服。”
  “我就要擦。”女人却不同意了,“两边都要露,我不想有疤,伤疤是你弄的,你要负责到底。”
  “”海坤无声地笑。女人善变,就是这么个事儿?
  话题已经打开了,他索性问她:“为什么又不想拍了?”
  “问我?不是你不同意?”季鱼抽了纸巾,抹了两下脸,坐直身体,“也是你说的,女人身体娇贵,留了疤不好看。”
  海坤擦生姜的手突然顿住,低头看向女人。
  那个刚被他救上鲲鹏号,处处跟他唱反调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他的话?
  “擦完了没有?我很痛的。”季鱼见他愣住不动,催促他快点。
  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时刻有一种冲动,直接把碗里的生姜片倒进海里喂鱼。
  再去问问枇杷,船上还有多少生姜,最好都藏起来,等她下船以后再拿出来用,不然都会被她扔掉,太可惜了。
  海坤当然能感觉到她这种不耐烦,加快手中的速度:“不要受别人影响,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肖胜景拍摄的宣传片,如果能让更多人意识到白色垃圾问题,是件好事。”
  “女人善变,船长,你是女人啊?”
  季鱼侧头笑望着他,早已忘了刚才莫名流泪的事情,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眼角也湿湿的。
  “我是为你好。”擦得差不多了,海坤把姜片拿下来,转身背对着她,“把衣服穿好。”
  季鱼见他转身那么快,嘴角一勾,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又不是大猩猩,手能伸到背后,也不是机器人,头能旋转一百八十度。”
  她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不用再运动,你可以回房间,把衣服换了。”海坤起身,“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不要,”季鱼拉住他的衣角,“是你说的,我天天穿礼服不正常,现在觉得穿迷彩服也挺舒适的,不想换,要换也要晚上洗澡以后再换。一天洗那么多澡,浪费船上的淡水资源。”
  “”海坤思虑半晌,把手中的碗放回桌面,转回身来,帮她把松开的白色纱布又绕了回去。
  第35章
  季鱼抬着双臂,感觉自己像个小孩,被大人在伺候穿衣服,不觉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们刚才讨论的海洋排污问题,他能列举那么详尽的数据,显然也很关注这个问题。
  她以前其实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总觉得离自己太遥远。这两天看了一些资料,才了解这个问题很严重。
  季鱼忍不住回头,问他:“为什么很多西方大国,大老远地把自己国家生产的垃圾偷偷运出来,排放到公海?他们有钱花做路费,为什么不直接用来处理垃圾?”
  海坤笑了笑,“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处理这些垃圾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经济成本。一代人的污染,三代人来治理。有些垃圾给环境造成的污染,是永久的。那点运费,对比污染带来的伤害是治理花费的代价,是小巫见大巫。某些西方大国,甚至愿意出钱,把垃圾排放到亚非一些贫穷国家。对这些国家来说,国民生存都是问题,只能牺牲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
  “照这么下去,以后我们越来越难看到纯净蔚蓝的大海了,都会成为死海。”季鱼听到这种事,有种无力感。
  “个人力量微乎其微,能改变什么?你们这种海洋守护者,一直在海上漂,会不会觉得不值?你会绝望吗?有没有想过结束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漂泊?”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海坤手中动作没停,一直在绕纱布,思索半晌,回答道:
  “个人的力量确实有限,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管我们做多少事,都是治标不治本,撼动不了整个大局。西方大国也不会轻易因为某个人做了什么,立竿见影地就能克制贪婪,不以牺牲海洋环境,来换取经济利益。但能怎么办?难道全世界的人,都集体悲观下去?”
  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很平静地继续:
  “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人与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正面的影响,有人带头去做,此后做的人自然就会增多,时间一长,影响一点一点,长时间累积起来,一定可以取得巨大的成效。”
  她最后那个问题,海坤回答之前,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回答的很笼统:
  “对于个人来说,一件事值不值得做,不应该从外界寻求答案,应该取决于自己的内心。真实的c有意义的感受和判断,只能从个人内心生长出来。你觉得有意义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船长,我在想,我还是去拍吧,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水里能闭气七分多钟,这么长时间,足够肖胜景拍摄完。”
  季鱼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用试探的语气问他:“你觉得呢?”
  她昨天提出来拍摄建议,他反对,她习惯性地去对抗,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可今天听到他语气变软,让她自己决定,她不觉也软下来。
  季鱼其实也知道,他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作为鲲鹏号上的客人,万一拍摄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船长怎么向他们背后的投资人交代?
  但听他说了这么多,她再回过头来细想,不管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她觉得这件事本身值得去做。眼前他们刚好碰上了乱排白色垃圾的游轮,机会难得。
  “拍摄的时候,让郑淙在一旁看着。再让他们及时把塑料袋戳破。”海坤已经把纱布绕完,在她身旁打了个结,把迷彩服外套拿过来,提着衣领,等着她来穿。
  “没问题。”季鱼和他达成共识,很配合得把两只手分别伸入衣袖,“我和肖胜景能搞定这件事,不用浪费郑淙的时间。我听泥鳅说你们最近会很忙,你们忙你们的。”
  “不行,郑淙必须跟着。”他刚刚软下来的语气,又硬了起来。
  季鱼无奈地笑,最终只能点头答应,像只蝴蝶一样,飞了出去,找肖胜景去了。
  海坤跟着走到驾驶舱,让驾驶员把船停下来,先回去休息。他看着后面的航程计划,以及气象资料,眉头皱得厉害。
  甲板上变得热闹起来,应该是在忙碌拍摄的事情。
  海坤听到了郑淙的声音,就没有再下去。没多久,枇杷上来了,和往常一样,端着一个水果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海坤抬头,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很生气的样子,有些不解:“又怎么了?”
  枇杷做了一个长头发的动作,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左胸口,然后龇牙咧嘴的,作出很辣的样子。
  海坤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是在担心,他给季鱼擦生姜片,两个人靠得太近,会出问题。
  枇杷不喜欢他跟别人走得太近,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她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必须负责。”海坤拉着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小片苹果,塞进他嘴里,又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以开玩笑的口吻安慰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定力?”
  枇杷拼命摇头,表示否认,又做了一个动作,两只手在头上乱舞。
  海坤知道他说的是谁了,那个扎了一头辫子的女人,哭笑不得:“我跟黑珍珠没什么,你怎么还记着这些破事?”
  枇杷安静下来,似是在想什么问题,好一会儿,拿出口袋中的纸笔,写下他要说的话。他只学了一点点手势语,不能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靠写。
  海坤看着他递过来的小本子,上面是写着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跟她不一样,你喜欢她。
  “”海坤把小本子往桌上一盖,把头偏向一边,心中有些恼怒,却只能强忍住不发作。
  枇杷不比郑淙,他可以批评郑淙,但不能说枇杷。这小混蛋一生气,鲲鹏号上的人都跟着遭殃,不是菜放很多盐,恨不得把大家都咸死,就是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没饭吃。
  海坤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郑重地向他保证:“枇杷,我只能告诉你,她只是搭顺风船,到了南舟岛就会下船,以后就跟我们没关系。”
  他其实很想训斥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
  枇杷盯着他半晌,没说话,表情凝重,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甲板上已经安静下来,海坤起身,走到窗口,向窗外远眺。
  漂浮着各色垃圾的海面,停着两艘小艇,肖胜景一个人占了一艘,上面放着简易的,肖胜景站在镜头背后,很专注地看着镜头。
  郑淙趴在另一艘小艇的船舷,目不转睛地看着在海里游动的女人。
  女人又换上了标志性的蓝色礼服裙,披着长发,在水中变换着各种姿势,游来游去,像一条美人鱼。
  许是为了生动表现鱼的概念,她没有像人一样蛙泳,双掌合拢,举过头顶,双脚也变成了鱼尾,一起上下或左右摆动。
  这样模仿鱼的游泳姿势,显然很耗费体力。
  她游到一个充了气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离开,又游到另一个更大的白色塑料袋前,试探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迅速钻进去。
  塑料袋像一个球,她钻进去后,游了几下,球扁下去,她开始乱扑腾,塑料袋很快像死结一样把她整个人绕住。
  她在里面挣扎,一开始很大的幅度,慢慢变小,变小,突然,整个身体蜷缩,仿佛气绝的最后一刻。
  最终,被塑料困住的鱼,摊开,变成一条没有生命的死鱼,漂浮在海面上。
  海坤心脏随着她的挣扎一顿一顿地痛,好几次,想转回身,双脚却动不了,最后竟然看完了整个过程。
  拍摄结束,海面上的人似乎发现了他,肖胜景拿着挂在胸前的相机,对准他这个方向,他匆忙把头一偏。
  枇杷就站在窗户旁,看着他,脸上表情呆滞,抬手递给他一抽纸巾。
  海坤意识到眼睛有些湿,没接纸巾,低吼了一声:“出去!”
  他快步走入里面的隔间。
  海面上突然传来郑淙大吼的声音:“泥鳅,快拿剪刀来,塑料袋死结,解不开!”
  “”海坤像突然被扭转了方向盘,转向驾驶舱门口,抢在枇杷面前飞奔下了楼梯。
  枇杷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最后跳到了甲板上,几步跑到船沿,纵身一跃,跨过栏杆,直接跳入海中,游向郑淙和季鱼停留的地方。
  海坤游到季鱼面前,一把推开郑淙,嘴里大骂一声:“混蛋!”
  郑淙这个混蛋,看着他像个激怒的猎豹,直接用牙齿咬开季鱼头上的塑料袋,双手拽着塑料袋,用力一拉。
  “撕拉”一声响,塑料袋被撕成了两半。
  季鱼一直闭着气,听到有人急促呼吸的声音,知道拍摄已经结束,打开眼睛,吐出一口气。一眼看到海坤神色恐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有些意外。整个拍摄时间不到三分钟,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海坤忽然回头,瞪了郑淙一眼。
  郑淙什么也没说,咧嘴笑了,转回头问肖胜景,拍摄效果怎么样。
  肖胜景说很好,试探着问海坤,是不是可以再拍一个版本,到时候可以比较,择优选择。
  “随你们。”海坤扔下一句话,转身游回大船。
  肖胜景又问季鱼,还能不能继续,要不要先休息。她拒绝了,按照他的意见,又拍了两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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