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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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此别过吧。”林予星的确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话音中有些许的不忍,最终还是牵着阿洛德离开了。
  阿洛德继续带着林予星往前走,他没有问目的地。两个人仿佛心照不宣,知道要去哪里。
  月色如水,为万物覆上一层轻柔的银纱。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投在地面上,它们时而相互依偎,时而相互分离。
  脚步停在门口,林予星想起曾经也是一个相似的夜晚。他和其他玩家被修女们穷追不舍,最终躲来了这里。
  如今,又是在相似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回想第一次误入这里时的情境,简直恍如隔世。
  这里荒芜、偏僻,与修道院格格不入,如同被遗忘般,连带着那个孩子——
  他在房间的墙角下看到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整个人身形瘦弱得可怜,蜷缩在黑袍下,捡从前修女们抛弃的衣服穿。
  他的脸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疲惫又脆弱,带着渴望向他望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想要夹着尾巴逃跑,却又不得不面对生活的小土狗。
  脆弱又可怜。
  他的腿上甚至还残留着一条条被割出来的血痕。
  林予星也不可避免这样想。
  他在修道院内如同孤寂的影子,毫无存在感,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阿洛德想,他望向头顶的月亮,轻柔得好似蒙了一层雾,并不过分皎洁,却令人十分舒适。
  更令人注目的是月光下那一抹银白色的长发。
  他从来没想过,月亮有一天会落在他怀里。
  就像现在,阿洛德想,他或许将死在月亮手里了。
  “我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矮小的影子消失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背后抱住银发修女。
  青年眼睫敛了敛,银白色长发在月色下犹如流光。修女的身形修长纤细,恰好能够被揽进怀里。
  端庄的修女服勾勒出细腰,肩胛骨也是伶仃的,后背的蝴蝶骨凸出,男人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或者说,是个不详的夜晚。”
  那天远不如今天美好。
  对于血族来说,双生子是不详的。更何况,血脉力量大部分被他的哥哥所吸收。他从一出生就是弱小的,血族形态甚至只有一颗尖牙,完全不符合吸血鬼的美学。
  他被视为不详的象征,注定要被遗弃、被忘记。弱小的血族在既定的命运中一日日长大,被同族歧视、被亲人虐待。
  他苟延残喘着。
  痛恨残缺的自己。
  一刀又一刀,无数次躺在血泊里,他想,为什么像他这样的祸害还活着?
  可是,他又那么地渴望活下去,拼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只为了活下去,如同挣扎的蝼蚁。
  可笑又可悲。
  更可笑的是,他的生命力是如此旺盛,骨血里令他痛恨的、罪孽的血脉,注定了他不会如那些老家伙所希望的那般死去。
  包括他自己。
  血腥味弥漫在房间内,阿洛德眼神迷离地闭上了眼,几乎看见了主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他怀抱着满身伤痕,所痴迷、意图拥有的权力、欲望。
  ——他想要获得力量。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圣亚斯医院被祂选中。
  他也被选中。
  不再是实验台上任人宰割的猎物,只能安静地听着血液流淌出身体,幼小的身体遍布着伤痕,血液被用作实验。
  他开始讨厌阳光,习惯性蜷缩在阴影里。不过比起讨厌阳光,或许是更加厌世。
  毕竟吸血鬼贵族并不怕阳光。
  第1001次,他想杀死自己,但是失败了。
  后来,不知道玩家们从哪里听说修道院里有位沉睡的吸血鬼亲王,并且血脉力量被大幅削弱。
  于是,避世的生活结束了,他身上的伤口又多起来。卡修斯帮他包扎过很多次,他成为五号病房的特殊病人。
  大部分时候他保持着人类小孩的形态,他憎恨自己身上吸血鬼的血脉,甚至疯狂地想要放干全身上下所有的血。
  他躺在木地板上,脸上沾满了鲜血。
  卡修斯帮他包扎时用力碾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痛苦又迷离。
  “废物。”
  是啊,他是一个废物。
  ……
  阿洛德隐隐察觉到,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再后来,他以小孩的形态遇到了银发修女。他没有抑制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喘息,视野迷蒙而混乱。
  银发修女果然止步于门外。
  隔着一墙之隔,阿洛德狼狈地喘息着,房间很久没有打理,难闻的血腥味中混杂霉味,简直和他一模一样,腐烂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香烟被他抽了半支,随意丢在地上。
  烟雾迷离中,他近乎冷漠而残忍地自我调侃,门外那道身影究竟是路过,还是……专程赶过来杀他的。
  如果是来杀他的就好了,可惜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杀不死他。
  就连他自己都杀不死自己。
  阿洛德的喘息更加急促。
  第162章 爱心修道院(32)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久违蒙面的阳光漫入黑暗的房间里,刺得阿洛德几乎睁不开眼。
  他边流泪,边嘲讽地想着,这次的人要怎么死呢?当对方发现砍不死自己的时候,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阿洛德猜不到,但他想,那一定很有趣。每一个入侵房间的人,最后都会露出那样有趣的神情。
  于是他好整以暇抬起头。
  没想到撞入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宛若高高在上的神明,瞥下轻描淡写的一眼,充满了神性与悲悯。
  几乎刺得他要流泪,可小阿洛德还是拼命睁大眼睛。
  他流着泪,望向眼前的青年。
  银发倾泻而下,宛若朦胧柔和的月色,即使对方是在他最讨厌的白昼来的,也全然没有日光的令人厌恶,只会令人联想到皎洁的月辉。
  不敢触碰的、皎洁的月辉,就像是他出生的那天,生来就无法触碰、靠近。
  他一定,一定会被这样的自己吓跑吧。
  阿洛德愈是这样想着,就愈是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落在对方眼里都是玷污了他的眼睛。
  更别说获得救赎的机会,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直到修女柔和的嗓音响起,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吓到他。可他不明白,不会。
  久在阴沟里的臭虫如何能忍受月光的靠近,即使理智上知道不应该,他的身体甚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
  阿洛德想,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他夹着尾巴逃跑好了。否则,如何能克制得住阴暗的念想,在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滋长。
  尤其是他受伤以后被迫恢复血族形态,在病房养伤时。
  阿洛德,真的是因为受伤吗,而不是出于私心?
  出于私心,将他安排到自己的病房来,用另一个身份与他见面,借着忏悔的名义与他接吻。
  也是那一次,他差一点失控。
  念着忏悔词的语速又快又急,时而低昂,时而急促,恍若着魔般。
  一滴泪猝不及防落在他手上,某种平衡被打破,犹如从某种怪象中抽离,他如梦初醒。
  差一点,就成为“祂”的容器。
  恰好遥远的地方传来钟声,做了错事的他徘徊着,迟迟不敢靠近。
  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没有比这更好的惩罚,他从出生起就经历了无数次遗弃,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的心慌、恐惧。
  即将被人抛弃的绝望,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伴随着光线一点点消失,彻底淹没了他。
  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熟悉的黑暗。
  甚至不敢挽留,害怕再一次成为“祂”的容器。
  现在,他终于如愿抱住了他的月亮。
  “你早就知道,三幅画像其中有一幅是我了吧。”吸血鬼垂下头,凝视着青年耳后的小痣。
  阿洛德本身就是容器,“祂”选出来的最完美的容器之一。
  “杀了我吧。”他轻轻叹道,紧紧抱住他的爱人,眼底有留恋与不舍。厌世轻生的吸血鬼终于有一天为了死亡而遗憾。
  他终于触碰到那一抹银色,温柔地吻住爱人的发丝,从背后握住银质十字架。
  “我不想与你为敌。”银质十字架表面正在发烫,仿佛在回应他出生起就既定的宿命。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必死的结局。
  “杀了我。”
  “不,不要!”林予星如梦初醒,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他茫然地伸手去摸,冰凉的触感传来。
  原来,他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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