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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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荷洗完衣裳路过大槐树底下,刚好看见何慧芳和沈泽秋拿着锄头带着斗笠去下地的背影,她把木盆靠在胯上,啧啧两声:“泽秋的媳妇儿金贵着哩,不愧是镇里头的姑娘,让婆婆下地,自己躲在屋里耍,也做得出来。”
  唐小荷的婆婆可厉害了,嫁过来这几年她过得是胆战心惊,也就前两年分家了她才好过一点,原以为依照何慧芳不饶人的脾气,她家媳妇是个受磋磨的命,谁知道竟被儿媳妇哄得团团转。
  旁边有人搭腔:“可不是,过门两天了吧?洗衣裳砍柴啥的,也没见人出来过,呦呵,真是个千金小姐咯。”
  本来对安宁印象还不错的人,也嘴碎的开始议论纷纷。
  王汉田的媳妇儿刘春华也不冷不热的搭了腔:“我瞅早上喂鸡做饭啥的,也是慧芳做咧。”
  他们家就在对门,村里篱笆院墙又不高,有时候能看见对面院子里的动静,刘春华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但昨天她们家秋娟趁着夜色回来了一趟,那胳膊上黑的紫的没有一块好地方,原来秋娟嫁的男人李贵军竟然爱打人,三句话不对付抬脚就踹。
  秋娟哭哭啼啼的哭诉:“他说结婚时给了咱家十两银子的彩礼钱,我们家拿了钱,是把我卖给老李家,是打是骂,都由着他说了算。”
  村里人嫁女,十两银子的彩礼算很高了,刘春华打算把这笔钱攒下来,将来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呢,她抱着苦命的女儿哭了一场,又连夜让王汉田将人送回李家。
  没办法,新嫁女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往娘家跑,这说出去多没面子,再说拿了人家的钱,这腰杆也实在挺不直,刘春华安慰自己,新婚夫妻都有个磕磕碰碰,这都是正常的事儿。
  可看见沈泽秋何慧芳对安宁的呵护劲儿,她心里就窝火起来,凭啥同样是新妇,她俩的境遇天差地别呢?
  还能是啥,何慧芳傻,沈泽秋呆,安宁是个会哄人的呗。
  有唐小荷和刘春华一唱一和,吴凤英也很快加入进来:“你们还不晓得吧?我们家桂生说啊……”
  有人打断了她的话:“桂生前两日不是回县城去啦?”
  何慧芳白了那人一样:“他走之前说的。说石角村有兄弟两个也做货郎,价钱比泽秋还实惠,泽秋这生意多半是难做了。”
  “唷,那可咋整,不能做货郎,家里的老娘,屋里头那娇贵的媳妇都指着泽秋一个人种地养活?”
  “啧啧,泽秋也是个命苦的,模样人才样样都好,就是命不好。”
  吴凤英冷冷的哼哼几声:“前世造孽了呗。”
  村里的闲言碎语就像是下雪时的雪花,飘啊飘的就到了何慧芳的耳朵里,大嫂二嫂知道何慧芳是个有主意的人,响鼓不需重锤,也就稍微提醒了几句,安宁从镇上嫁到乡下,也要入乡随俗的,她不兴这样宠着。
  何慧芳没吭声,沈泽秋和安宁的计划现在还没成功,不是往外说的时候,回自家院子的时候,她也咂摸出味来,村里这伙长舌妇为啥说得这么狂,还不就是笑话她,笑话她何慧芳要强了一辈子,被一个新媳妇欺负了去。
  哼,是她们不知道她这宝贝儿媳妇有多好,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安宁,歇会吧,大伯娘给了一个老南瓜,咱晚上吃南瓜,再炒一碟子青豆可好?”
  安宁发下快收尾的衣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和脖子,连声说好。
  现在正是酉时,去地里劳作的村民都三三两两的回来了,沈泽秋家就在路边,自然都要往他们家门前过。
  何慧芳从灶房里扯出一张旧板凳,一边择菜一边拉高声音说话。
  “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自己坐在屎盆子上,就觉得人人都有尿骚味。”
  “可笑,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吧,少操心别人的家事儿。”
  对门刘春华一听,脸色倏然一变,莫不是那晚上秋娟偷偷回来,被这死婆子瞅见了?她生怕被何慧芳抖落出去,只好缩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啃,而唐小荷和吴凤英听见了,也都以为何慧芳说的是自己,一个被婆婆磋磨,一个被儿子嫌弃,这不都坐在屎盆子上?
  呸,她那张嘴开过光吧,比刀子还歹毒。
  何慧芳就这么坐在院子里阴阳怪气的骂了个痛快。
  到了晚上,吃过饭安宁又立刻回屋赶活计去了,还差最后几粒盘扣,缝上就好了。
  何慧芳在灶房里头烧热水,沈泽秋在水井边洗一个铁壶。
  安宁说咧,新做好的衣裳皱巴巴,要用铁壶灌满热水,熨一熨就清透了,穿上身才好看。
  “娘,泽秋哥,衣裳做好了。”
  安宁接过装满开水的铁壶,用一块旧布隔热,把新裁剪的衣裳都熨的平平整整,这衣裳一边做安宁一边给何慧芳和沈泽秋试,他俩都不是第一次看见这身衣裳,可真的穿上身时,何慧芳和沈泽秋都惊讶了,这可比镇上的裁缝做的好多了。
  何慧芳把新衣裳摸了又摸,她多少年没穿过这么称心如意的新衣裳了。
  “安宁,你明天归宁,咱们仨都穿新衣裳去,也叫村里人瞅瞅,我们家安宁多心灵手巧!”
  就让她们眼馋去吧。
  第13章
  第二日一早,喂过家里的鸡和猪,又给菜浇了一遍水,何慧芳才回到房里,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拿出那套安宁亲手做的新衣裳。
  一家人穿戴好,提着些花生山核桃一类的土产,还有一块布,一包糖往镇上去。这时候日头已经出来了,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榕树下吹牛聊天,不知道谁最先咦了声,指了指前面。
  只见何慧芳穿着一件深色及膝的窄袖衣,袖口和下摆包了一层红色的边,特别的亮眼却又一点都不花哨,上身还穿着件黑色的坎肩,居然还像模像样的绣了几针云纹,加上何慧芳梳的整齐的发髻,和那挺直的腰板,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再说沈泽秋,那变化就更大了,穿的不是那一身洗的发白的短褂,而是一身蓝色的缺胯衫,衬得他人精神了百倍,别说,还真挺好看。而安宁因为时间不够,自己做了件素色的裳子,清亮的头发挽成一个妇人髻,文文静静的,也很有味道。
  “啧。”吴凤英撇嘴,这仨人是在哪里挖了座金窝窝,这衣裳这款式做下来得花不少钱吧?就他们家的收入,当真是不想过日子了。
  有人忍不住就问了:“慧芳啊,你这衣裳在哪儿做的?”
  何慧芳今早上磨磨蹭蹭,就是特意等到人多了才往槐树下过,她掸了掸衣裳,下巴一扬:“好看不?咱家安宁做的。”
  “哟,真的假的?”大家都围拢过来看,一看可不得了,远了只瞧清楚款式,近看下来这针脚匀称,绣活儿精致,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女红这么好的人了。
  “废话,哄你干啥,还能有假了!当然是真的。”何慧芳高昂着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下去过,她可好久没在人前这么得意了。
  “这盘扣也是安宁做的?”有人摸了摸何慧芳衣襟上的扣子,只见淡绿的布被缝制成豆角宽,然后不知咋卷的,就制成了树叶的模样,真活灵活现,可好看了。
  何慧芳也很喜欢那对盘扣,非常自豪的点头:“这也是安宁做的!”
  吴凤英把脸被过去,一点都不想睬这边的动静。她虽然很爱吹嘘她们家桂生在县城里做活计,但桂生和她并不亲,连带儿媳妇也不太尊重她这个婆婆,所以啊,她见到何慧芳穿着儿媳妇亲手做的衣裳,心里一下子就不痛快了。
  神气个啥呀。
  “我们家安宁啊,就是能干,手巧。”何慧芳心里美极了,炫耀够了,这才继续和沈泽秋安宁往前走。
  安宁和沈泽秋倒不着急,这身衣裳就是要多在人前展示呢。
  他们一路走,又在渡口坐上马车,赶到桃花镇的时候,正是晌午饭的时间。王婆这回总算有点良心,没忘记自家还有个侄女今日归宁,虽然没有备好酒好菜,两个素菜一个豆腐汤,外加油渣炒豆角,也算过去了。
  简单的吃了晌午饭,坐下喝了几口茶,何慧芳留下回门礼,就带着小两口告辞。今天来桃花镇,除了吃归宁宴,还有一桩重要的事要做哩。
  他们一是要去镇上的布坊进货,二是要去裁缝铺子打探价格。
  “安宁,泽秋去进货,咱俩去裁缝铺子吧。”何慧芳做好了分配,安宁和沈泽秋都点点头。
  布坊和裁缝铺子挨得很近,桃花镇有一条街是专门经营布匹生意的,街门口悬着一块木匾额,匾额在风吹日晒下褪了色,隐约看得清上面有“花街布行”四个行楷大字。
  匾额下左右各一尊石狮子,脚下的青石板路歪歪曲曲,扭头往街道深处看,能见支出来的布幌广告,人不多不少,偶尔还有妇人牵着小孩经过。
  这儿的铺子都是前面做铺面,后头是住家和仓库,在巷子的前半截是裁缝铺子多,后半截便是布坊多些了。
  何慧芳和安宁靠着石头狮子站在匾额下的阴影里歇了一会,何慧芳瞅着路上的行人,要是有朝一日,泽秋和安宁真的能在镇上开铺子,那该多好?她做梦都能乐醒了。
  “娘,咱们进去吧。”安宁扯了扯脸上的面纱,觉得伤口有些发痒,这些日子脸上的血痂开始掉了,掉痂后留下一层淡粉色的印记,现在只有几条深点的伤口还没落痂,碰一碰就会发痒,不过她忍住没有去抓。
  “走吧。”何慧芳也歇够了,和安宁一起进了第一家裁缝铺子。这家铺子是一对夫妻在经营,既卖布,也做衣裳,门口还摆着一个货架,上面有剪刀、针线、尺子和抵手等做针线活需要的杂物。
  何慧芳摸了摸店里挂着的一套做好的衣裳,问多少钱,店家出价一百八十文,何慧芳差点没闪着舌头:“多少?”
  店家娘子笑盈盈的上前,目光在何慧芳和安宁二人身上逡巡:“我可以便宜些,你出价多少?”
  何慧芳放下手,端起了架势:“我不喜欢这些料子。如果我拿料子来裁剪,收多少钱?”
  “款式简单的女子上衣收十二文钱,裤子八文钱,若是裁剪一套,收二十文,免费送您扣子。”店家娘子笑着说。
  干他们这行的都会往高了喊价,如果顾客杀价,一套简单的女裳大概能低到十五六文钱。
  “若复杂些呢?”何慧芳又问。
  店家娘子微微一笑,打量起她身上的衣裳来:“若是像您身上这样的,恐怕要三十文不止。”何慧芳穿着的衣裳款式和自家的有些相似,但很多细节不一样,袖子和肩膀等地方特别的清透,不鼓鼓囊囊,她是行家自然看得出,这是高手才能裁剪出来的好货。
  “不知道您身上这件,是在哪家裁剪的?”
  何慧芳一愣神,差点以为是店家娘子看出她来打探“军情”了。
  “款式很好看,做工也好。”店家娘子甚至想仔细看看这衣裳到底怎么裁剪的。
  她刚要上手摸,何慧芳就躲开了,随口编了句瞎话:“城里亲戚送的。”
  店家娘子舒了口气,难怪了,原来是城里的手艺。
  从第一家裁缝铺子里出来,何慧芳心里美滋滋的,就连店家都夸安宁的衣裳做得好,看来这门生意啊,有戏。
  她们又在其他的裁缝铺子里逛了很久,摸清楚了镇上这些铺子的价钱,安宁又在第一家买了一些家里没有的工具,比如粗细不同的针,更精细的尺子。
  沈泽秋进了差不多一百米十来种花样的布料,现在有石角村的双胞胎兄弟做竞争对手,他必须采购多一些的花样,不过进货价还是谈不下来,这也意味着沈泽秋为了保证自己的利润,必须比那兄弟俩卖的贵些。
  至于具体怎么应对,他想晚上回家后和安宁商量看看。
  *
  回到沈家村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沈泽秋把布扛在肩上,安宁和何慧芳各提着一个包袱走在前面。
  山间土路被夕阳映照成淡淡的红色,轻柔的风徐徐吹过,带来一阵阵舒爽。
  “安宁,明儿我就出摊了。”沈泽秋原本想多陪安宁几天的,但家里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必须勤劳些,才能撑起这个家。
  安宁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能读懂沈泽秋的眼神,两个人的想法总是这么的一致。
  “好,我明天在家画花样子,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后天就能拿出去给别人看了。”安宁眉眼含笑,在她的身后是红彤彤的像个大石榴的太阳,而她站在夕阳前,这么的好看。
  小夫妻两个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何慧芳就故意加快脚步往前走,好拉开些距离免得他们有些话不好意思说。谁没年轻过,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刚走到村口,何慧芳就见榕树下围拢了很多的人,大家不断的往自家那个方向张望,然后不停的议论纷纷,何慧芳还以为是自家咋地了,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说啥咧,天都黑了还不归家啊?”何慧芳道。
  “慧芳啊,你不知道,今下下午秋娟回来啦。”有人搭了腔。
  何慧芳耸了耸肩膀:“这有啥稀奇,李家村这么近,也就大半个时辰的脚程。”
  搭话的人努了努嘴:“你去瞅瞅就晓得哩。”
  正说着话,走在后面的沈泽秋和安宁也追了上来,何慧芳招呼了他俩一声:“走,咱回家。”
  走过大槐树不远就是家门口了,仨人抬眼一瞧,都看见对门王汉田家门口围拢的人,好像是李家村的,何慧芳定睛一看,最年轻的那个不就是秋娟嫁的男人吗?
  “秋娟!”那人身高比沈泽秋矮一头,比较的壮实,一张国字脸,脸色憋得通红,半晌了才惊雷似的放一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寻仇的呢。
  “跟俺回家!”
  除了李家村的人,旁边还有不少沈家村的人,有些个是王汉田的本家亲戚,都站在院子里,而那些纯粹瞧热闹的则在院子外蹲的蹲,站的站,有些个都快蹲到自家院子门口了。
  女人呜呜呜的哭声隐约的从对门的屋子里传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何慧芳也能囫囵猜出一个大概,还能是啥?在夫家受了委屈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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