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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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5章 虚伪的人
  知道徐氏这话是为了解释,宽她的心,她却没有那份吃醋的心,扭头跟徐氏道:“父亲多疼疼礼哥儿,正好把过去缺失的补上,如此我的心中才不会有遗憾。到底血浓于水,我们一家人同心,苏家才会更安好。想想昔年太祖皇帝的三位皇子女,不正也是他们一气同心,才开创了一代盛世吗?”
  听到前半段时犹罢,苏绶也不是第一次劈头盖脸地被这个女儿数落,到后半段提及太祖皇帝,他才倏而顿住,回过头来。
  徐氏也疑惑起来:“怎么突然提到这些事?”又看着她:“莫非是真有事?看这额上的汗,难不成是赶过来的?”
  苏婼点点头,把苏礼交了给乳母,示意她带出去。而后与苏绶道:“昨夜里我问过父亲,知不知道张家与皇室有干连?父亲说不知道。此事我想您也是真不知道。
  “今日,我便与韩世子,还有最初发现端倪的吕凌,事先约好一道去张家探了探。”
  坐在大师椅中的苏绶沉默而严肃,眼眸里像吸满了天光,有些灼人。
  “父亲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
  徐氏听到此处又忍不住站起来。
  苏婼拉住她:“太太不必回避。若要如此,我便不必来这里说了。”
  徐氏心中温暖,反握她一下:“我知道你……我去吩咐门外人都站远一些,你们放心说话。”
  苏婼点头,松开手。
  徐氏到了门外,抬袖印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出去。
  常蔚这案子笼罩着京城人心太久了,虽说看起来跟苏家没关系,可是父女俩都频繁地接触案件核心,而且越来越深入,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呢?
  她不是世家出身,不懂太多家国谋略,但她认定了这个家,而今又拥有着如此信任她、全然不拿她当外人的继女,她有什么理由不坚定到底呢?
  知道他们说的是要紧事,也知道他们信她,可是她相信,有些事她不在场,他们能够说得更畅快。反正,只要她想知道,他们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的。而若她实在必要知道,他们也一定会主动告诉她!
  如此,就足够了。
  轰轰烈烈的人生固然很精采,但其实娘家靠不住的她已然算孤身一人,能够与现有的家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她已经很满足。
  屋里的苏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苏婼:“发现了什么?”
  “一张配戴着青虹剑的女子画像。”苏婼顿了顿,再道:“后来我与世子进了宫,听太子殿下讲述了武阳公主府的往事。据太子殿下讲述,青虹剑是太祖赐予武宁大长公主的剑,这件事,想必父亲也是听说过的。”
  苏绶神色难以明辨。
  苏婼往下道:“既然父亲知道青虹剑,那么,该已猜到画像上女子的身份,必定是某一代的武阳公主。而张昀另有身世,父亲此时也应该有所了悟了。”
  苏绶所坐的椅子,位于帘栊下方,帘幔遮去了一半光影,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深黯。
  “我如今只问父亲,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苏婼走近了他,隔着两尺远的距离,直直看进了他的眼里。
  旁人听了只怕要觉得她这话荒唐!这种隐秘之事,他苏绶怎么会知晓呢?
  放在以往,苏绶只怕也要立刻跳起来疾方厉色地训斥于她。
  但今日他并没有,他的确在震惊,但却不曾慌乱无措。
  直到屏息得够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地下:“原来是这样。”
  “父亲果然知道?”不能平静的是苏婼,她上前半步,离他更近,“您是如何知道的?这些年对张家始终保持距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不像过去每一次追问下的严辞回避,苏绶终于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并不知道,但我却也无可否认,我的确不太愿意与张家挨得过近。”
  “为什么?”
  “因为他的虚伪。”苏绶道,“张家太稳了。外人体会不到,但张家为了拢络我,容我深入进去,有些事情我才有机会意外得知。
  “古往今来,不管哪个世族,家风再好也不可能没有纰露,不出几个顽劣子弟,张家却是真没有。原先我以为他们家子嗣不旺,只是因为张昀不好女色,不愿多纳妾,后来才发觉,他不愿多生,只是不愿意增加管教不严从而惹祸的风险。”
  苏婼默然。
  “很不可思议是吗?”苏绶看向她,接着道:“你打小跟你母亲在张家走动,或许也曾听说过多年前他曾救助过一对族中的母子,但那孩子最后还是死在那疯狂的妇人手上?”
  苏婼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孩子十分可怜,被他母亲折磨,传说是张昀不忍,这才让人接了他们在府中居住,后来那孩子还是死了,张昀为此内疚不已,每年夏至都要去京郊青龙山道观中诵经超度。
  这件事,还是她提点吕凌前往接近张昀的契机,正是因为吕凌一笔好字得到了张昀青睐,为他抄了许多经书,他的才气才为张昀所发现。
  “那个孩子,其实是张昀与那妇人所生。”
  苏绶缓慢地说道。“世人都说张昀不好女色,但他却在地州巡视时结识了当地的良家女子,且还致其有孕。后来他一去不返,妇人生下孩子,本已为世人所不容,何况那孩子还天生六指,便无端被扣上个妖孽之名。
  “妇人将满腹怨恨报复在那孩子身上,长年打骂于他。五岁的孩子,却又瘦又小,看上去跟豆芽菜似的。
  “后来妇人不知受谁点拨,知道了孩子生父乃是当朝的大官,她就带着孩子进了京。张家生怕丑闻传出去,便以救助族人为名将他们养在府上。
  “那妇人愚蠢,以为进了张府此生便有了着落,可惜,他们母子的存在代表着张昀的污点和把柄,谁能容得下他们呢?没多久,那妇人突然疯狂地把那孩子给掐死了。
  “妇人随后彻底疯了,自然也没有活成。”
  第416章 儿女情长最不重要
  “当然再后来,张府后宅也就保持了干净简单。就算是纳了姨娘,也只是做个象征,以便对外放话说张家也着急子嗣,可是始终没有生过。估摸着,张昀有没有碰过她,都是个疑问。
  “张家御下甚严,这些事断不会流传出去,而我在张家走动甚多,终究免不了听到了一些风声。自此我知道,原来我所敬仰的恩师,并不是那么高洁,而原本从小就受父母严加管教,时刻提醒自己该谨言慎行的我,自然不会吐露半分。
  “而方才你说的事情,我纵然是刚刚才知晓,却也不曾过于震惊,因为一个虚伪了一辈子的人,且他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更何况,他云淡风清了一生,此时却突然下定决心要争夺首辅之位。”
  苏婼长久地望着他,然后她问道:“那么,你拒绝张家联姻,也是因为这个吗?”
  苏绶没有回答。
  苏婼也不再问。
  既然苏绶不认同张家的虚伪,那他拒绝联姻,也是情理之中了。
  她换了话题:“张昀这般狡诈,必定没有好下场。苏家与之关系如此紧密,来日如何应对,父亲有何打算?”
  苏绶站起来,迈出两步走到窗前,说道:“苏家自古至今未曾出过奸佞之徒,张家狼子野心,纵然可能株连至我,我亦不能抛弃道义不顾。
  “忠君爱国是臣子本份,匡扶正义,查凶缉匪是我大理寺少卿之本职,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愧于天地,是我苏家之祖训。前路再艰险,我苏绶也不会罔顾良心。”
  苏婼盯着他刚直的背影看了会儿,垂下眸来:“你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无可否认,你是个好官。”
  苏绶转身。目光里有愧色。
  苏婼也抬起头来,对上他目光:“有您这句话,我也塌实了。日后会跟人介绍家父是谁,我会感到自豪。”
  既然无缘做一对亲爱的父女,那么就这么样,像平常人般欣赏他好的一面也是好的。她的实际年龄,其实已比眼前的他大上许多,从灵魂上可以做到平等视之。至少这么做,她内心能获得安然。
  苏婼走出门后,苏绶还在原地站了许久。
  其实今夜他做好了与她长谈的准备,也猜想她接下来还有话问他,他想,不管她问什么,他也会实话实说的,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好像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问刚刚那句话。
  “夫君。”
  徐氏走了回来。
  苏绶望着她,垂下了眼眸。
  再抬头看向庭院,已然空荡荡。
  ……
  张昀在院中踱步。
  早上还明媚的阳光,忽然就阴了。
  张昀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六指孩儿死去的下午,还有薛家赴刑场的那一天,天气都不好。先是阴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又有三年前苏家出事那天,也是大雨。
  就像今日。
  不好的事情都赶上了不好的天气。
  距离杨夫人与韩陌到府已过去了两日,他一向行动敏捷,大理寺那边如何查常蔚一案,已经着张栩跟进了。宋家那边他也早已让儿媳递了帖子过去,并且昨日已做过拜访。
  他还给了苏绶一张调动函,他知道苏绶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两天过去了,苏绶还是没有来找他。
  他没来由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这天气,也或许是因为苏绶的迟钝,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变了。
  他仰头长呼一口气,然后脚步下意识地迈出了门槛。
  远处的湖畔传来欢声笑语,今天府里有客,儿媳把宋家大姑娘请到府里来做客了。那丫头据说早就看中了煜哥儿,也好,虽说这门婚事必定要以宋家的惨败收场,这宋家丫头也不会有福气成为张家长孙媳,但大丈夫何患无妻?来日大事定下,自然会有更合适的人填上张大少奶奶的位置。
  人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儿女情长。
  地位、江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世子爷的局,听说到时会有好些才子出席,煜公子不可错过。”
  芭蕉丛后传来了少年人的闲聊声。
  张昀止步,望着正分花拂柳走来的吕凌和张煜。
  二人看上去极为融洽,他们都是朝中的才子,张昀固然认为张煜的性情、气度和才华更令人欣赏,但吕凌这样有锋芒的少年人,也是招人另眼相看的。
  一个人若没有好的家世出身,就得有能适应现实的能力,吕凌就是如此,吕家官位不大不小,又是才调入京未久的,没有根基,吕凌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巴结他,这是聪明之举。
  张昀甚至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有欲望,可以让人拿捏。
  不像苏绶,他有才,但太温吞了——不,温吞一词,是他过去的评价,如今再不能如此说他,因为一个真正温吞的人,是做不到隐匿这么久,还能帮着韩家父子在数次危机时果断给出建议的。
  他实在是想不到,苏绶怎么会有本事骗过他?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应该是他还没有怀疑到自己。
  ——他不可能怀疑自己。因为他张昀,从未曾露出过破绽。
  过去,是他等着苏绶来研究他,顺他的意。
  如今,却反过来成了他去猜测他苏绶的心思,他苏绶的用意,而且,还是不知不觉中!
  “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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