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圆的,可是那么多人都在这个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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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怡突然站了起来,做圆场的序言:“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再去逛逛吧?”
  三人欣然应允,顺着台阶将这个插曲揭过。
  有了这一出,陈樱子只觉得很丢人又很失礼,羞愤欲死到不敢和施佳欣走在一起。冯楷文恰好问到她关于日本企业文化的事情,她便和对方聊了起来。
  “我们工作室成立以后,除了国内市场,将来还想出口到亚洲。所以我最近在研究日本人和韩国人对中国产品的印象……”
  他们在前面聊,慎怡和施佳欣在后面并排走。
  慎怡其实还蛮擅长和女孩子聊天的,但是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她始终有些胆怯。更何况施佳欣身上的气质,令她有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在沉默里,她偷偷比了比施佳欣和自己的身高。
  施佳欣今天穿的靴子没有那天的高,但是仍然高出慎怡一大截。
  她小声地问了一句,你有多高啊?
  施佳欣愣了一下,笑着答她:“一米八一。”
  慎怡点头哦了一声,心里却惊叹不止。
  路过一家奢侈品艺术店,陈樱子兴奋地进去看,三人也跟着一起进门。
  挑挑拣拣,送礼的,自留的,几乎所有人都挑了一两件。
  慎怡在结账的时候,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坐落在不远处柜台上的台灯。那是一朵蘑菇云的形状,很漂亮,很闪耀,但下面的价格标签同样也不菲。
  她心里想着,摆在家里肯定很好看。
  但是太贵了,也不实用。
  再三犹豫,还是收回了视线。
  悄声的叹息还没从心头落下,耳边就传来一句:“那个台灯,帮我包起来吧。”
  与此同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利落地朝柜姐递出了银行卡,声音再次落下,“还有旁边那个花瓶,也一起买单。”
  那个花瓶,也是慎怡看过好几眼的。
  她几乎是诧异地望向施佳欣。
  对方回以礼貌的微笑,“迟到的订婚礼物。还有……新婚礼物。”
  慎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却很健谈,让她不用放在心上,说她和纪则明的情分值得这些钱。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也值得。”她反身靠在柜台上,等待满脸谄媚的工作人员把礼物细细包装好,“你信直觉吗?”
  不等慎怡的答案,施佳欣便自顾自道:“我看人很准的。我喜欢你。”
  她俏皮地眨眨眼,转过身来,把填地址的卡片挪到慎怡手下。
  离开以后,冯楷文问她们都买了什么。
  施佳欣摊了下手,示意没有。
  逛了一天,四个人都累了,就近找了个地方吃晚饭,几乎都没有续摊的欲望,决定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慎怡虽然是坐陈樱子的车来的,但她们住的不近,来回太耗费时间了,冯楷文便主动提出送她。不过他也是蹭施佳欣的车,因为路线问题,最后变成了施佳欣送慎怡。
  狭窄的独处空间,令慎怡的心怦怦乱跳。
  许多年前,在纪则明的毕业派对上,她站在露台上遥遥地望过施佳欣一眼,就再难忘记。
  印象里她还留着长长的黑发,穿着也并不似如今干练,因为恋爱,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所以在家门口那次,没能及时认出来。
  头发对女性而言,存在一点微妙的重要性。它在世俗眼里先是一种象征,又是一种普遍标准。而对于自己而言,或许是一段记忆,一种留恋。
  施佳欣剪掉自己的长发,让慎怡回想起冯楷文的难过。可作为局外人,她只觉得她很潇洒。
  同性相吸,慎怡向往她的随性。
  所以当施佳欣问到,接下来要不要去喝点小酒的时候,慎怡几乎感觉到头晕目眩。
  她长得太漂亮了,卸下生人勿近的面具以后,平易近人到令人幻感亲密。
  “可以的。”
  施佳欣开玩笑问她:“你应该没有门禁吧?”
  慎怡噎了一下,“我不和爸妈一起住。”
  “嗯。”她应了一声,走在前面。明明这么久没有再回到这座城市,却似是对这日新月异的都市十分熟悉般,走得胸有成竹,脚下生风,“你之前是和纪则明一起住?”
  “是的。”慎怡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我们吵架了,于是分开了。”
  施佳欣点点头,“你们的猫很可爱。”
  慎怡的心好像被她柔情地捏了一下,情绪都放松了不少,变得期待起来。
  到了类似街边酒馆一样的地方,施佳欣熟门熟路地点了单。甚至吧台服务员轮换的时候,还跟她说了再见。接班的那位见到她,也打了招呼。
  她主动解释道:“我这两个月经常来喝酒。”
  慎怡点点头,看着一杯粉色的鸡尾酒端到自己面前。转头去看施佳欣,却是一个装了冰块的玻璃杯。
  那酒保娴熟地给她倒上了威士忌,还叮嘱她慢点喝。
  施佳欣应了句好。
  对上慎怡怯生生如小鹿般的眼神,她歪着脑袋凑近了她。
  小鹿吓一跳,退了退,很快又靠回来。
  施佳欣笑了,解释道:“我喝酒很猛的。医生说我的胃受不了,就喝得很少了。只不过最近一想到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喝了,于是又开始放纵自己。”
  慎怡抓住了重点:“以后都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一些偶像剧狗血剧情,施佳欣心想,纪则明真是幸福,能够一直和这种女孩子生活在一起,每天过着可能鸡飞狗跳却十分温馨可爱的生活,难怪他死皮赖脸地不肯分手,要把人娶回家。
  孩子其实是一种心态。施佳欣默默地想。
  “嗯……”她思索了一下措辞,“因为我决定换一种方式生活了。”
  “我现在在美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套单身公寓,有还年轻健康的父母,有只要不过度挥霍就能够保障衣食无忧的存款。”施佳欣缓缓向眼前的人展开自己人生,“听起来是不是很不错?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很充实很幸福?”
  慎怡说是。
  起码在普世下,这样的人已经达到了他人所认为的合格,甚至优秀。
  “可是我就是不满足。”
  施佳欣的酒量其实一般。她说话的时候喝了好几口酒,不多时脑袋就开始发昏,眩晕感和沉重感让她趴到了吧台上。瞬间她就比慎怡矮了许多,像一株挺拔的劲松,突然变成了仙人掌。
  “我想看更大的世界,我想拥有更多的人生意义,我想知道那些不被媒体关注、报道、宣传的角落里,那些人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突然朝慎怡伸出了手,露出修长的指节和光秃秃的指甲。上面几乎没什么痕迹和皱纹,看得出她这些年过得养尊处优,且精于保养。
  “你知道吗,我以前每个月都会做美甲。我觉得女人的手就像她的脸一样重要,每当你和一个人接触,你的手就会比你的声音先一步告诉对方,你的生活。”
  慎怡的瞳孔晃了晃,没明白她的用意,却为她的话感到动容。
  因为她以前从未注意过这样的细节,蓦地被她点醒,才发现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施佳欣突然收回了手,翻过去,自己观赏起来。
  透过分开的五指,慎怡看见她半明半暗的脸庞。
  “可是在两年前,我改变了这个习惯。我不再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女人的手不仅能用来装饰,还能用来做很多事。这些事并不是指家务、工作、创作和为男人付出、为老板贡献价值——而是拯救世界。”
  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是不是听起来很浮夸?”
  慎怡摇摇头。
  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慎怡感到震撼。
  “今年夏天,我就能正式离职了。从这种小资生活里脱离,跳出这个我待了快三十年的舒适圈。我会先去古巴,在那里给孩子们当老师,教他们学习、为人,以及带给他们更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可能再过个几年,等我有经验了,习惯这种的生活了,我会再跑到另一个国家生活。那里可以落后、可以贫困、可以不为人知,甚至可以有战争。”
  “我不怕。我想去。”
  酒保过来续酒,慎怡手边的鸡尾酒却一口都还没有动过。她看着施佳欣朦胧的瞳孔,坚定的眼神,好像在看沙漠里的绿洲。
  她终于明白,她一直对施佳欣产生的向往又尊敬的感觉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慎怡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
  这样的女人。
  施佳欣在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里又说了很多。
  她说这次回国,可能是最后一次回到这片土地的怀抱里。她主要是帮父母处理遗留在月城的种种亲戚和财产,顺便回来看看朋友。
  “地球是圆的,可是那么多人都在这个圆里,人海茫茫,谁能保证会再见呢?”
  后面她又说到冯楷文。
  慎怡没忍住问,十二年的光阴,几百张往返机票,四千多个相反的白昼与黑夜,她真的不觉得惋惜吗?
  “这个世界上让人惋惜的事情有很多。”施佳欣冷静地说,“不限于爱情。”
  “我回来的那天就告诉了他这些事情,他原本很高兴地来见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和我复合,还特地带了一束花。当听完我的规划以后,他的表情变得很难过。我也因为他的期待和难过,而变得很低落。”
  “但是他最后还是把那束花送给了我,把我们和好吧,改成了祝我平平安安。”
  光线忽明忽暗的酒馆里,彩色的灯光偶尔会像斑点一样印在人的身上。施佳欣的眼睛突然落在了一束并不刺眼的光芒里,让慎怡将里面的泪花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和爱情变质没什么关系,是我的信仰变了,”施佳欣又抿了一口酒,“不是他不好,也不是距离不好。而是我的世界里有了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占据我的心脏,所以爱情被挤出去了。”
  “可是……不婚主义,难道只是你的一个托词吗?”
  慎怡不想这样问,她想这是一种冒犯。但是冯楷文是她的朋友,她无法听完了这些心里话以后立马倒戈,这太残忍了,于谁而言都是。
  “是也不是。”
  施佳欣回答道。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陪我走这一条路,我更不希望有人因为爱我所以也爱我的梦想。那他的梦想该怎么办?”
  “我相信他会一直等我,也相信他会一直支持我。可是如果我真的放任他去做了,我会很难过的。”
  “慎怡,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那一刻,慎怡好像被流星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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