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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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星期天一早,佣人做好早餐,把熨好的衬衫和西装挂在衣帽间,从邮箱里取出今天的报纸放置在餐桌上。何梓明跟往常一样,七点半钟坐在客厅吃早点,翻看今天的报纸。
  “昨天我回来的晚了,那个电话有没有响过?”他抿了一口香茶,问正在厨房收拾的佣人。
  佣人不住家,但是何梓明不在家的时候要求她看家。她只知道家里有两部电话机,一部每天都有电话进来,一部从来没有响过。
  她摇摇头,知道何梓明问的是没响过的那一部,虽然电话机里都有录音机,但当初在刚上岗的时候,何先生就叮嘱过她,如果接到那部电话的来电,一定要说何先生在等您的电话,您什么时候方便,他到时候打回给您。一定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一年半了,何先生每天都会问一遍,她不知道何先生在等谁的电话,但是她疑心其实那部电话根本就是坏的。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佣人去开门,
  “祁小姐,早上好。”
  “陈嫂,早啊,何先生还没出门吧?”
  门外传来祁司雯明快的声音,不一会就看到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面前。
  “何梓明,我生怕来晚一点你就出门了,害的我周末连懒觉都不能睡。”
  “这么早,有什么急事?你打个电话过来就好了。”何梓明把目光从报纸挪到她的脸上。
  “上周我来晚了你就已经出门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我的未婚夫了。”祁司雯很败兴的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也不来找我,觉得打个电话就够了?”
  “还没吃早餐吧,”何梓明笑笑,推了一盘生煎到她面前,“陈嫂,给祁小姐盛碗粥,拿一副碗筷,”
  祁司雯懒得跟他生气,吃了几口,兴致又好了起来,夸赞了陈嫂的手艺。
  “今天永安百货发了广告,有新到的巴黎流行的服装帽子,还有折扣,下周就放寒假我就要回颖城了,总要给我阿妈,各个姨娘婶娘嫂嫂买些礼物带回去吧,我要采购一天!”她试探的笑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办,一会就要出门。”何梓明不为所动,翻了一页报纸。
  祁司雯不放弃,上半身凑近:“你每天都忙,下个月过年总要回家的,要给你阿妈,二三四五六妈带礼物的吧,不如今天跟我一起去,请我帮你参考采买一份?”
  何梓明眼皮一颤,阖上报纸,抬起头来,“不如你直接帮我采买一份,晚上我请你吃饭感谢。”
  “吃饭感谢?”祁司雯不满的轻哼了一声,“我的未婚夫跟我个吃饭还需要个正式的名头。你了不起,何先生!怕是再过一阵,我祁家就配不上你何大少了。”
  祁司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说出这些又酸又气短的话来,一点都不像她落落大方的性格。作为祁家最受宠的女儿,复旦大学的高材生,一直不乏追求者,祁司雯的人生一帆风顺,日丽风和,也养成了她明朗大方的性格。
  一年半前跟何梓明订婚,祁家本对何家略有轻视,不是很愿意接受何家的求娶,当时是祁司雯在接到家里拨来的长途电话里接受了这门亲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感觉很奇妙,她本以为自己会在上海自由恋爱,找一个喜欢的男朋友,相恋结婚,跟她的那些同学们一样。可是旧式大家庭长大的孩子内心还是渴望家族的认可,门当户对双方父母缔结的姻缘,但又不屑没有爱的旧式婚姻,所以一直左右徘徊。
  何梓明的出现让她欣喜,虽然他们订婚前只在北京见过三次,说不上恋爱,但是他的英俊和风度,展现出来的见地和眼光,特别是在舅舅的事情后主动陪她入狱的情义无不打动她,后来何家主动求娶,她的内心是欣喜和满足的。
  之后何梓明放弃家族生意单枪匹马来上海发展,大家都说是因为她,她骄傲而感动。她觉得何梓明是一个深沉内敛的男人,他不像那些同龄的男同学爱说幼稚和浮夸的话,也不像那些有钱少爷爱寻花问柳,满嘴抹油。何梓明所有的时间都放着工作上,非常努力的打拼自己的事业,短短一年多,就已经在上海的商界崭露头角,前途无量。
  傅先生每次都夸赞她找了个万里挑一的好丈夫,祁司雯得意的同时,也开始不安,慢慢觉得她的未婚夫来上海不是为了与她更近,顺理成章的恋爱结婚,而是真的是为了事业。因为他没有一点时间是花在她的身上,所有的约会都是她来找他,在他百忙之中,匆忙的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
  祁司雯想他现在年轻初到上海为了证明自己,这么努力也是正常的。只是随着他事业蒸蒸日上,他身上的变化也非常显著。之前身上还带着青涩旧式少爷的气质,现在完全已经蜕去了颖城的影子,更加的沉稳和有魅力,从衣着到行事作风,举手投足之间成熟干练,有着上海新贵的气派。这样年轻俊雅又气度不凡的男人又经常在外应酬,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异性。
  虽然祁司雯不去打听这些,还是有传入耳朵里的新闻。但是她对那些莺莺燕燕并不担心,因为他简直过于老派和守礼。女同学之间经常讨论跟男朋友的亲密关系,每次问到祁司雯,她都只能装作很不在乎说要等到结婚后再说。他们之间别说接吻了,连牵手都只有一次在过马路时祁司雯险些被急刹的汽车撞到,何梓明回过头来抓住她的手匆匆过了马路。
  感到焦虑的是听说某些有权势的人家想招徕一个好女婿,虽然知道何梓明已经订婚了但还是去试探口风,这让祁司雯暗中不快。而他们婚期似乎也遥遥无期,祁司雯还没毕业,本来也不着急,但是何梓明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祁家人问过几次,何家说等他们俩从上海回家定婚礼时间。可是已经一年多了,何梓明一直没有时间回过颖城,祁司雯暗想着下个月过年肯定要回家的,也许可以尘埃落定。
  何梓明并不关心祁司雯的这些小心思,他恨不得一天变成四十八小时,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和应酬,什么都需要学习,什么都需要算计,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于是他的生活节奏异常的快速,眼里只有想得到的东西和想扫平的事情。
  吃完早点,给了祁司雯两千块钱,让她去买礼物送出门之后,何梓明换了身衣服,也打算出发了。这时听到陈嫂又去应门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赶时间。”他对着镜子戴上帽子说道,这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慵懒的身影。
  “何大少贵人事多,连来自北京的老朋友都没时间应酬了?”
  “刘清远!”何梓明转过身去,对着他肩头重重的一拍,“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一个小时前,就过来转个车,下午就走。”
  “这么着急,去哪里?”何梓明问。
  “去杭州,见孙传芳。去年直系和皖系和谈成功后,消停了一年,现在皖系耐不住了,直系在东南这边主要靠孙传芳守着,所以这次有些事情派我去跟他谈。”
  “嗯,你现在是直达天庭了,曹锟下台,冯玉祥起来了,你们刘家跟冯更近,还有唐委员长这个老丈人,你现在路子通达。”何梓明笑笑。
  “那又怎么样,天庭都不知道她的消息。”见何梓明目光一沉,刘清远打了个哈欠,“火车上好吵,睡的不好。”
  何梓明笑着邀他坐下,“做了军官还这么娇气。”
  “谁说进了军队就是卖身了,多一点锻炼而已。”他解开大衣,随手挂在椅背上,贴身衬衫显出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但是结婚就是卖身了。”何梓明嘲讽的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圈,“没想到风流的三少英年早婚,唐颖把你看的很紧啊。”
  “卖个好价钱而已,结婚不结婚,跟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刘清远云淡风轻的扯着嘴角,“只是在你前面有点奇怪哈哈,你跟司雯什么时候结婚?”
  何梓明笑笑,摸出烟匣子,分了一支烟给他。
  “不要说你还在骑驴找马。”刘清远从烟圈里看他深沉的脸,“我听说上个月你跟张老板会谈,把百分之一的华商纱布交易所的股份原始价卖给了他,他高兴的要把女儿嫁给你。”
  何梓明舌尖抵着牙槽轻笑出声,眼底弥漫着莫测的光,“他的女儿就算了吧,我没有这个胃口。”
  “他可是上海滩青帮三大佬之一,杀人越货,白的,黑的,什么生意都在做。你手上那百分一的股份现在的市场价翻了不下二十倍还在飞涨,原始价,哼,相当于送给他一座金山,你连青帮大佬女婿都不想做,你想要什么?”刘清远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
  “要把刀。”何梓明口中轻轻漫出一口烟,让人看不清他眼中坚毅狠戾的光。
  “做什么用?”刘清远呼吸一紧。
  “需要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轻笑道,“你这次去浙江见孙传芳,帮我留个心,过几个月时机成熟了帮我引荐一下。”
  “好。”刘清远把烟蒂摁在大理石的烟灰缸里,“何梓明,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连我都不懂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第55章
  正月初八,这个年关算是过了一半了。今年何府生意不景气,府里的下人和姨娘们的利是红包不变,但其他发放的过年物品就少了许多。
  去年何家大少爷去了上海以后,棉纺厂,酱油厂,麻布厂等都出过大大小小的问题。何远山应接不暇,提拔了几个厂里的几个老人和年青人分别管理,但收效甚微,一年多了,也还是纰漏不断,盈利状况堪忧。这几个月来府上年轻的六姨太频繁的出入棉纺厂,大有要让姨太太管厂子的意思。
  正逢今年大干旱,佃户交的粮钱也少了三成。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都少不得偷偷议论,没了大少爷何府日子难过,而大少爷在上海喜讯不断,飞黄腾达,连续两年过年都不回家,怕是跟何老爷有什么嫌隙。何远山表面不说,心里又急又怒,他一直最看不起的儿子,翅膀真的长硬了,何家是他何远山一手打下的家业,他还不信何梓明飞走了之后,他反而管不好这个家了。
  冯淑琴这个年过得也不舒坦,虽然儿子在外风光,作为母亲自然骄傲的很,但是快两年了儿子都不回一趟家。去年过年是因为上海厂子才在起步阶段,进口原材料有问题去了趟南洋谈生意。今年本来说要回来,可是过年前一周说上海爆发了什么信交风潮,报纸天天类篇累牍的报道,她也看不懂,反正就是儿子因为这事又不能回来过年了,只让人送回了一批年货和送给父母和各房姨娘的礼物。冯淑琴脸上无光,何远山更是训斥她教子无方,冷嘲热讽。
  最让她郁闷的是,正月初八这一天,侄女冯之棠跟丈夫刘清仁回颖城探亲了,这天专门下帖来到何府拜访,说是许久未见,来拜会姑姑姑父。
  何远山当场把帖子砸到了冯淑琴的脸上,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
  “要不就说今天家里有别的安排了,不方便见吧。”冯淑琴又羞又恼。
  “见!怎么能不见,你招惹来的那个侄女倒是会蹬鼻子上脸,显得我何远山怕了他了,我倒看看这对狗男女想来我家里撒什么野!”
  冯淑琴心里有亏不敢回嘴,赶紧让下人准备招待,不能失了何府的体面。
  下午三点,冯之棠穿着最时髦的貂皮长袄亲热的挽着丈夫刘清仁的手,出现在何家大院。
  冯淑琴和何远山一起在会客堂接待了他们,两年没见,冯之棠从一个羞怯的少女长成了名门贵妇,去年还生了个儿子,如今身材丰腴,水嫩娇艳,年轻的脸上掩不住的骄奢和快意。
  冯淑琴笑容满面的嘘寒问暖,心里暗骂她是个钻营的小娼妇,得意便猖狂,全然忘了要把自己的亲侄女买下来送给丈夫的事情。
  姑侄俩亲亲热热的手拉手说着家长里短,冯淑琴暗瞧坐在茶案两边南官帽椅上喝茶的男人,刘清仁比何远山小六七岁,身形健壮,像一只随时准备捕食猎物的豹子。
  她心里是怕刘清仁的,多年前就见过他一次,是六妹冯淑颖病逝,在家里的灵堂里做法事,一个黑黝精干的的年轻男人孤勇的闯了进来,直直的冲到棺木前,疯狂的要推开棺盖。
  灵堂一阵混乱,冯家人知道这是刘家大少爷,忙制住了他,这时又冲进来了一群人,是刘府的家丁,要把这个刘家大少爷带回去。他见状倒是冷静了下来,说自己会走,只是把灵堂中的人都扫了一遍,熬得通红的狼眼在看到冯淑琴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你们冯家,还有你那个畜生丈夫逼死的她,我会记住的。”
  至今冯淑琴都记得那个让她后背发凉的眼神,这十几年来随着刘清仁的步步高升,冯淑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会对他们下手,但是至今都安然无事。
  叙完了旧,冯之棠与刘清仁对了一眼,笑道:“两年前我在何府住了两个月,多谢姑姑姑父照顾,还有其他姨娘都很照顾我,今天给各位姨娘都带了礼物来,我也想再见见大家。”
  冯淑琴听着这话就梗的慌,本想找借口打发,没料到何远山放下手中的茶杯,“去把她们都叫来。”
  过了一会儿二姨太,三姨太,五姨太和六姨太都来到了前厅,于是厅里各种姐姐妹妹的叫成一团,一堆女人各怀心思,但是又热闹非常。
  何远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刘清仁的神色,他的目光饶有趣味的在这一群姨太太中打了个转,没有在最年轻美艳的六姨太身上停留,就收了回来低头抿了口茶。
  “依依姐!”只听冯之棠夸张的讶道,“居然在何府见到你。”她走到最边缘处的商依依身旁,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回过头来看着丈夫,“依依姐是原来待我很好的一个姐姐。”
  商依依今儿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旗衣,外面套着无袖的藕色长袄,一张清瘦的小脸带着淡淡的妆容,与冯之棠的骄颜相比,像一株内敛低沉的寒月红梅,她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跟着冯之棠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刘清仁,随即撤回了目光,低眉敛目,羽睫轻颤。
  一团和气的与众人分发了礼物之后,冯之棠拉着商依依要与她叙叙旧,让她带她去水边转转,大家散了,何远山和刘清仁留在厅中喝茶谈事,商依依带着冯之棠走到何府的月牙水塘边。
  依依看四周没有别人了,舒了一口气,望向冯之棠说,“恭喜你,之棠妹妹,看你过得这么好,我也替你高兴。”
  “是呀,命运如此奇妙。”冯之棠眼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上次我在这个水塘边是刚得知要被卖给何远山做小老婆的时候。”
  依依目光深沉的投向荷塘里枯萎的枝叶,“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进了何府做了六姨太的?”
  “那个时候表哥在我身边。”冯之棠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动情的看着水面上的浅浅的波纹,“他说要带我逃走去北京。”
  依依指尖轻颤,转头看向她。
  “可是没有想到路上多了一个你。”冯之棠神色惋惜的叹道,“本来他是要带我私奔的,不然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就生活在上海。他在哪里都出类拨萃,年轻有为,是个很好的丈夫。”
  “冯之棠,你怎么了?”商依依惊讶的盯着她陷入梦幻的脸,“你醒醒!”
  “我清醒的很。”冯之棠眼中的瑰丽的迷幻之色褪去,骄横的说,“只可惜便宜了祁司雯这个贱人。”
  依依沉默的看着她,她一直有打探刘清仁的情况,知道一年多前冯之棠怀孕之后,刘清仁就在公馆举办了婚礼,正式娶冯之棠为妻,据说她后来染上了鸦片烟还有其他致幻的药品,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
  “你刚刚问我什么,我什么时候知道你成了何府的六姨太?”她笑了起来,“就是第一天开始吧,男人很难想出这么巧妙又有趣的设计,多亏了我的提示。”
  依依只觉得腊月的寒风溜着骨缝刺了进来。
  “你居然会这么恨我?为什么?”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两年来跌入的痛苦的挣扎居然源于一个单纯无比的小姑娘的主意。
  “我不恨你,我只恨冯淑颖,要我一直扮演她,我恨透了!”冯之棠倨傲的看着她,“我只是讨厌你而已。因为你很贱。就知道勾引男人,何梓明,刘清远,刘清仁,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被你勾引了个遍,你想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得逞,让你勾引我最恶心的何远山去,做他的小老婆,让表哥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是不是?他直接去了上海,再也不用看到你这么恶心的女人。”
  依依红若海棠的唇褪去了颜色,整个脸庞都是凄冷的惨白。
  冯之棠笑得很灿烂,“我今天不是来看冯淑琴何远山这对老狗的,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看你过的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第56章
  冯之棠一路又说了些什么,依依都没有听,只有沉默以对,待她领着冯之棠回到了堂前,刘清仁已经站在外面看风景。
  “清仁哥哥。”冯之棠小鸟依人的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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