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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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挥了挥手,自然有比他等级稍低些的士兵去一一检查这些送来的“货物”,愚人众和这些海乱鬼合作多时,彼此也有些信任基础,是以没费什么功夫,他们就已经检查完准备带人走了。
  海乱鬼们接了几箱子摩拉,即便是他们的老大面上不显,底下的小喽啰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来。
  沉浸在快乐和激动里的海乱鬼们全然不知,一道道元素烙印悄然附在了他们的身上。
  等解决了博士这边的事情,顺手把这群海乱鬼也清理掉吧。
  闻音被愚人众士兵扯着链子提起来,腕上吃痛,她配合地发出低呼,目光却随意在那些海乱鬼脸上转了一圈。
  不需要理由,他们做的每一桩事都可以成为理由。
  那些摩拉看起来光辉流转,在暗沉的天色下也熠熠耀目,但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早已经沾染满了暗沉的血污。
  邪眼呀……真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东西呢。
  闻音被拉扯着朝着岛内走去的时候,目光穿过茂盛的森林和碧绿的深木,又慢慢绕到头顶天色暗沉,黑云汇聚的天空,心底浮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惋惜的笑容。
  至冬国地广人稀,全凭举国上下对女皇的敬仰和支持,才能凑出足够的参军人手。
  因此,愚人众培养士兵并不容易,但是伤亡率近些年却居高不下。
  ——这样快速的损耗,就如同某些便宜多消的快消品,没了一个还有无数个顶上。
  整条生产线片刻不停地运转,无论是邪眼,亦或是人。
  闻音一行人被蒙住眼,由锁链锁成长串,拉扯着踉跄地走进这座建在地下的秘密工厂。
  身体迅速地下行,周围的空气都微微变得稀薄和干燥起来,空气中有一种让人不适的气息微微渗透出来,但闻音和那气息相处了五百年,习惯它就如同习惯自己的呼吸。
  闻音能察觉到空间里某枚深紫色的邪眼像是呼吸一般有节律地散发出盈盈的光,面上泪痕未干,心底却溢出懒散的笑。
  “别着急,老伙计——会让你吃个饱的。”
  她被人一把扯下脸上蒙着的面巾,灼目的白光骤然涌进眼底,在视网膜下留下恍惚的白斑。
  那双漂亮的黑瞳轻轻一眨,顿时浮现出茫然且无辜的神色,像是幼生的雏鸟,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
  但是那张白皙姣好的面容却没落在光下,仍和其他刚刚被带到地下的货物们一样沉在黑暗里,像是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怪物,轻轻地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负责押送这批货物的愚人众,忽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左看右看,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兼之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心神不免放松些许。
  他们的任务也到此为止。
  到了邪眼工厂,自然换了一批愚人众士兵将这群面目戚戚的货物领了进去,像是赶牲口一样将他们关进一个个狭小而逼仄的房间。
  闻音坐在只有两平米左右大的房间里,将身体蜷进角落里,五感却放开,不动声色地窥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一条长廊全是关押试验品的地方,一路粗略走来,闻音已经看到不下百间牢室了,分隔在廊道的两边,左男右女,勉强算是齐整。
  闻音的对面牢狱,好巧不巧,刚关进去一个半熟不熟的熟人,鹿野院侦探。
  对方显然也被这地下工厂的大手笔震了一下,此刻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被送到牢室,途中也不免会经过一些机密区域,即便鹿野院平藏和闻音都不是做研究的专业人员,也可以从那些透着冷光的精密仪器中看出些许端倪。
  更别提其间来来往往的穿着白袍的研究人员和穿着黑袍带着面具的守卫士兵都神情冷肃,像是严密的机械,偏偏还行动有素,规模庞大。
  鹿野院平藏在心中估算。
  粗略一估,这地下工厂中起码有不下数百名研究人员和数量很可能还要翻上几倍的士兵,不说其他,便是如今同他一起关在囚室里的倒霉蛋,便不下百数。
  更别提——
  少年的目光掠过自己的牢狱角落,那里有一点黑红色的血污,看上去像是指印。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地方从走廊再到牢室的墙壁和地面全都是纯粹的白色,因而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异色都异常明显。
  那血污几乎要变成纯黑色了,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被什么样的人留下的。
  鹿野院平藏不见附近有人监视,悄悄挪动了两下,凑近了去看那血污。
  下一刻他眉心微蹙,感觉胃里有什么不大舒服的感觉一点点涌了上来。
  作为一名屡屡解决大案的侦探,鹿野院平藏年纪虽轻,资历在天领奉行却都能算得上是翘楚,见过的惨案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案也有不少,算是见过世面。
  因而,只是细细一打量,他便能确定,那点印在墙面上的黑红血污,是人类的指纹留下的。
  甚至,留下的不仅是血污。
  不需要手指去试探他便能看得出,那坚硬的墙壁上留有一处小小的凹痕,像是什么人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苦痛,极度崩溃,遍身染血,指尖抑制不住地扣上冷硬的墙壁,留下这一点微末的印记。
  指纹也并不来自于一个人。
  在最初那个人濒临绝境痛不欲生地留下印痕之后,起码还有五六个人,在那里印下自己带着血的指纹,甚至某一个看上去小了不少,像是来自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一个稚童,他或者她甚至还没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便因为某个不知所谓的实验被掳进幽深的地底,从此再没有见过太阳。
  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下这些痕迹的?是对后来人的警告,还是对自身境遇的绝望和无法言明的悲怆?少年侦探全然不知。
  他只知对于那些人来说,印上这一道指纹就仿佛和死神签订了契约,再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鹿野院平藏抚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并不觉得晦气或者是不详。
  他只是慢慢闭上眼睛,外面的监守看过来,只觉得这个脸色过分苍白的年轻人好像彻底失去力气,任命地跌坐在地。
  没人知道他心里一遍遍浮动起十二万分的愤怒和近乎从骨血中逼出来的狠意。
  这样的罪恶,这样的孽行——
  少年呼吸中都好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剧烈的悲怆和像是刀锋一般将他整个人豁成两半的愤怒,那愤怒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谁,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这才能勉强抑制住撕裂眼前这一切的冲动。
  他闭着眼,就好像能听到——这地下无数的亡魂在耳边嚎叫哀哭,来自他们的诉求和悲切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脑,闭紧的眼前一片蒙蒙血雾,满是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黑红色手印,几乎要将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人逼得发疯。
  闻音原本将风元素流散出,灵活地游弋在这片庞大而像是机器一样精密的地下空间中,却突然察觉到异常。
  仿佛来自最黑暗中的深重恶意和慢慢咆哮起来的元素流在对面的囚室中散出。
  她心底轻轻啧了一声,大概能猜得出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地下到处被崇神的气息覆盖,普通人生活在此,寿命必然大大减短,神之眼的拥有者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鹿野院平藏本就因为幼时失去友人的事情有些心结,见到八酝岛是寻常。
  闻音曾经也会为这种影响苦恼,只不过,当她已经有深渊的力量在身之后,就像是常年玩蛊虫的人身上种了最毒最凶的蛊王,寻常小蛊已经不能被放在眼里了。
  随手拨过去一点精纯而不带一丝杂质的风元素,又熟门熟路地吸了些崇神的气息回来,闻音连头都没抬,继续在心中绘制地下地图。
  她认路的本事太差,如果不提起将地图踩好,很容易做出目的地是博士办公室却一脚迈进独眼小宝工厂的事情来。
  呵——这烦人精,将工厂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闻音对博士这种修老巢如修迷宫的行径非常看不上。
  但是她探路的行为依旧冷静而小心,绝不肯泄露出一丝踪迹打草惊蛇,让好不容易落进口袋的猎物再次逃窜。
  不着急——且慢慢来。
  闻音单手撑着下颌,眉眼微垂。
  在这样的地方做着这样的事情,她的心跳也依然缓和平稳,面上的表情更没有丝毫来自潜入者的紧张和审慎,更没有即将洗清障碍杀死宿敌的欣快。
  只是,半阖着眼,操纵着风元素在地下游弋的闻音,还是不免想到那张瞧着总是温和儒雅,深红色眼瞳中却满是冷嘲的脸来。
  五百年的时光到底对闻音也影响颇多,如今她再想到这个人,心头的情绪早已淡薄不少,杀意也妥帖地藏在安然且温和的外表下。
  连此次离开至冬前最后一次见到潘塔罗涅的时候,对方都没忍住反复询问她是否心软了。
  一别经年,像是深渊里见不得光的魔兽一般终日将自己隐藏在地下的博士终于重新回到光下。
  博士,多托雷——
  你的底气又是什么呢?
  胸腔里的情绪慢慢涌起,无数的画面浮上眼前。
  从第一次在歌剧院的初遇,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对着弱小而无助的歌女露出冷笑,又到审判台上枉顾个人意愿的索要,再到实验室中一次次刀锋相对,血雾漫起,最后是稻妻那一场洗清一切的暴雨,伤痕累累的身躯最终仰面坠入深不见底的川流。
  你想要的就是这样长达五百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吗?
  博士。
  第84章
  被关在地底的人们,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他们就好像突然被丘丘人关进猪圈里的小野猪,不需要思考明天,也不必思考生活,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虽然听话也不能减轻被实验时的痛苦。
  闻音他们一行人刚被关进去不久,就看见隔壁有几个房间里关着的试验品被穿着白衣的实验人员提走。
  唯一幸运的事情可能是,实验区域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远,无论那里的试验品们如何惨叫都不会对尚还被关在牢狱中的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闻音却不一样。
  寻路的风元素暗流偶尔也会将那些低哑的嘶吼和泣血般的哀嚎送回耳畔,期间夹杂着实验人员们冷静且有条理的发布命令的声音。
  但闻音仍然安安静静地垂着眼,将一切干扰都排除在脑海之外,只不断完善自己脑海中的地下邪眼工厂地图。
  周围刚刚被押送进来的人们大多已经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了猜测,只除了个别还不肯认命,其余的也都同闻音和鹿野院平藏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动弹。
  这种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先前被带走的人再被送回来为之。
  周围嘈杂起来的时候,闻音也分出一丝微薄的注意力,掀起眼睑朝外面看去。
  那些白天被枪指着自己走出去的人,晚上是被拖回来的,一个个低着头不动弹,任由愚人众的士兵将他们丢回房间。
  不知道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露在外面的身上布满了血痂。
  一点清晰的血腥气渗进鼻翼,气味并不浓重,但这种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对于其他房间里关着的那些此前并没有见过血腥的民众来说,却是极度的恐怖。
  地面上也洇开一条条深红色的血痕。
  一声尖叫从斜对面的牢房中响起。
  那里关着一个中年男性,闻音在来的路上跟他关在一个舱房中,听到过对方的咒骂。
  很难想象对方粗粝的嗓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尖锐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弦尾擦过琴面铮铮两声。
  像是骤然给人们紧张而濒临崩溃的情绪打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从这一声尖叫开始,原本寂静的廊道两边响起一连串的怒骂、哭嚎和哀求,各种声线,各种哀切的语气捻揉在一起,像是一场演绎在大剧院上而注定是悲剧的荒唐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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