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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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c13
  是姜迎灯的。
  梁净词坐那儿, 掀着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的不是题,是她的字迹。很嫩的笔触, 用红色笔在每一个叉叉后面写个规规矩矩的订,冒号是点上去的, 充分展现, 字如其人,好像看到少女时代的她。
  杨翎煮了壶花茶, 转头就见他坐在那潺潺雨帘下, 斜倚着座椅,叠腿静坐,嘴角噙一点阑珊的笑意, 看着那张也看不出什么花的卷子。
  梁净词问:“舅舅送过来的?”
  杨翎说:“是,说是学生交的纸质论文,之前一直没翻过, 前段时间上面检查拿出来看,才发现。”
  卷子被他轻轻地, 规整地叠起, 他解释说:“她考砸了,不敢告诉爸妈, 让我给她签了名。”
  又转达谢意:“和他说一声,有心了。”
  梁净词将试卷叠放进档案袋。
  “也不知道她带着这个做什么。”
  耳侧雨声渐响,他抬手将要合上那扇复古雕花窗棂,一时望着外面蒙蒙天色, 出了神。于是静静坐在窗口, 好一会儿没出声,听风起, 观雨落。看那缀着粉花的枝头还残留春天的余温。
  “这是不是叫苦楝树?”
  梁净词指了下院子里的高树。
  杨翎侧头来看:“是,去年重新装修时种的。”
  见他望着树冠不吭声,她又说:“这花挺香的。”
  梁净词仍旧不说话。
  他会认识这花,还是那年在怡园,个头小小的迎灯领他游园赏花,她指着月季、海棠、鸢尾,挨个跟他介绍,到顶高的一棵树前,忽然磕巴住了,指着绑在树身上的植物卡片,挠挠转不动的小脑袋,回头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个字怎么读呀?”
  梁净词看一眼,告诉她:“lian。”
  “苦楝……苦恋?”
  姜迎灯抿了抿唇,喃喃道:“好不吉利,那不赏这个了。”
  她接着往前走。
  梁净词又看一眼“苦楝”二字,也被她影响,往那重方向上解读。
  后来在书上看到,这花意味着相思。
  他对杨翎说:“名字取得不好。”
  杨翎不以为意:“名字不好,风水寓意好啊,招财进宝,管那些虚的做什么。”
  梁净词敛眸轻笑:“嗯。”
  杨翎说:“陈总昨天又找我,跑来给我上课。哎哟上得我脑袋晕啊。”
  梁净词笑着摇头,淡淡说:“听他的话,审时度势,该投就投,该放就放,果断一点,没有什么好顾虑。”
  杨翎说难应付:“我天生就不是干投资的命。”
  “没有这样的说法,大不了损些钱财。”想了一想,他又接着道,“损些钱财又如何。就算损到两手空空,手头这一套祖产,也够您锦衣玉食过完余生。”
  杨翎说:“那我抛了得了,你说叫我经营酒店,搞点艺术投资还成,什么私募基金,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工程,听都听不明白。”
  梁净词淡瞥她一眼:“吃饱喝足就不想为您儿子打算了?”
  杨翎数落:“你这叫什么,渔翁得利jsg?坐享其成?”
  他轻哂道:“我还得娶媳妇儿呢。”
  杨翎问他打算娶几个。
  梁净词脸色微冷:“什么话。”
  晚餐是梁净词下的厨,俩人进食。他想起一桩事,问她:“西牌楼那边的绿化带是谁承包?”
  杨翎:“这我倒不清楚,那不是有个公园么,是私人的地?”
  “打听过,一个地产老板出钱修的护城河观光带,有个人经营权。你帮我再问一问具体的。”
  “行。”杨翎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为了哪家姑娘要买个花园?”
  梁净词说:“您有一条处事原则,我很认同: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活得开心些。”
  杨翎听明白,说:“得得得,我不问。懒得管你。”
  她搁下筷子与浅浅的圆口碗。
  又听见梁净词说了声:“你也是个小鸟胃。”
  刚说完揣着明白,纵然心底有些好奇,杨翎便也不问这个“也”的缘由了。
  -
  大学宿舍,第一个结婚的人是林好。
  婚礼办在周五晚上,姜迎灯去吃了顿酒。毕业一年,林好瘦了不少,她的丈夫徐春天倒是肌肉见长,毕业之后在燕城某所高中教体育,林好教语文,两个人面相都很好,看着爸爸搀着女儿上台的环节,音乐太煽情,姜迎灯有点泪失禁。
  好在一屋暗灯掩了她显得有些难堪的眼角泪。
  姜迎灯吸了吸鼻子。
  许曦文坐她旁边,也感慨地拍着手,说起大学刚入校时的种种,又感叹时光飞逝。
  “一会儿去抢捧花?”
  姜迎灯:“捧花?”
  “等会儿新娘子扔下来,沾沾喜气咯。”
  说着,许曦文不由分说就拉着姜迎灯往台前奔去。
  姜迎灯被动站进抢捧花的人群中。
  脚跟还没站稳,那束花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落在她怀里。
  撸着袖子扬言一定要抢到的许曦文却傻了眼,众人看向姜迎灯。
  林好在台上握着话筒说:“恭喜你,迎灯!!”
  “什么意思?”姜迎灯还蒙蒙的,小声问旁边人,“接到这花什么意思?”
  许曦文笑了:“意思是: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
  “啊……结婚?”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旁人,末了尬笑一下,假意悦纳,说,“谢谢啊。”
  花最终被她接回家。
  姜迎灯坐在出租车上时,想着林好敬酒时给她的祝福:“希望你能和你爱的人走到一起。”
  她说了句:“借你吉言。”
  只不过心里想,很可惜,她的缘分还不知道散落何处。
  回到家中,筵席散尽后,就剩一身惆怅了。
  姜迎灯站在阳台上看昏昏暗暗的河景时,忽然很想念爸爸。可惜她的情况特殊,想也联系不上,只能干想了。
  在手机里翻了翻通讯录,想找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似乎也屈指可数。在这屈指可数的人里再挑一挑,这个时间点,她能倾诉的对象,就谁也不剩了。
  姜迎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空壳。
  她不知道她的灵魂荡在哪里,是江都,是日本,还是这偌大的燕城。可能零零碎碎,散落在各地。
  小的时候算命先生说她天生雪花命,那时候小朋友很单纯,就昂着脑袋呆呆问一句,什么叫雪花命呐?得到的回答:就是没有根,没有家。飘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
  姜迎灯嗯了一声,看着那个戴墨镜的江湖客,又懵懵懂懂说一句:“那我好像会过得很辛苦哦。”
  “不会,”那半仙儿还好意安慰她一句,“以天为被地为庐。”
  回去后姜迎灯就赖在姜兆林身上,他就是在厨房做饭也逃不过她的纠缠,姜迎灯猴在他肩上,奶声奶气说:“我才不要天为被地为庐,我要爸爸抱着。”
  姜兆林就哄着她说,信什么呀,那就是个骗子,迎迎这么粘人,我怎么可能让你到处飘?
  男人的承诺就是这么好笑。
  想起不守信用的爸爸,她心里没有太多的委屈了。
  她现在懂得朝前看,不会算命,也不会粘人了。
  姜迎灯划了会儿通讯录,看到小薰这个名字,头像是电影《四月物语》的剧照。
  小薰是她在日本留学期间最要好的朋友,单亲家庭,她妈妈姓小林,教东方文学。
  这个微信是小薰特地注册用来跟姜迎灯聊天的,她常说要来燕城找她玩,但又抽不开时间。聊天记录停留在上个月,满屏的emoji和感叹号彰显着女孩子们之间的美好期许。
  那年东京大雪,小林跟小薰到学校宿舍,接迎灯去她们的家里过年,喝清酒,吃寿喜烧。
  酒到深处,姜迎灯想起梁净词,泪眼蒙蒙说她亲缘淡薄,没有什么人爱她。
  小林老师微笑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妈妈。”
  她以为日本人都是外热内冷的,但也遇到了不少让她颠覆认知的温暖。
  姜迎灯给小薰发消息:暑假来燕城玩吗?
  过了几分钟,小薰回复:我妈妈九月要去师大参加一个交流会,太好了,终于可以和小灯见面了。[比耶]
  姜迎灯莞尔:等你。
  难得闲暇的周末,姜迎灯闭门不出,在家休息观影。
  到周一早晨去上班,手扯开帘子一瞬,姜迎灯的神色呆滞住。
  枯燥灰暗的社区旧楼底下,多了一片玫瑰——
  不止一片,她再放眼看去,整条河的河岸绿化带都种满了绵延不绝的花,灰绿的河流像是被镶了一道火红色的边,在这灰蒙蒙的清早,这络绎不绝的玫瑰成了鲜艳到有几分唐突的亮色。
  姜迎灯飞快地洗漱出门。
  下楼时,有去上学的小孩惊喜地指着楼道的窗外:“妈妈,外面换了玫瑰花,好多呀,好漂亮。”
  “夏天来了,小花也要焕然一新,是不是?”
  她到窗口,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再往深处看,全部都是花,一直延展到她的视线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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