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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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文案剧情~
  第107章 一百零七:碾碎
  ◎文案剧情。◎
  是夜, 京城各处瞭望台狼烟四起。黑魆魆的烟雾像团黏糊的鬼影,裹挟着呛鼻的气味,扑向四面八方。百姓趿鞋下榻, 躲在篱笆里朝外望。他们安逸惯了,觑见狼烟, 竟大眼瞪小眼,一时都忘了点狼烟意味着什么。
  后来看见禁军齐聚校练场,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 原来是有人起兵造反了。要逃么, 敌人已深入腹地,逃亡还来得及么。怎么逃, 逃去哪,要带上看家宝贝,还是穿好衣裳就走。
  这样想着, 竟是直愣愣地待在自家院里, 谁都没舍得动脚。
  那头禁军急匆匆地窜到长衢小巷,只要是有人有路的地方,都挂上了明亮的珠灯。子初夜深,大多人家已经歇息好,打上了呼噜。京城御街一片夜市多,灯火通明。剩下的地方都灭了灯,昏黑一片。如今黑暗地骤然被点亮,整个京城像炉膛里即将淬好的窑器, 哪里都亮得刺眼。
  国朝的甲胄繁琐, 冬天也比夏天穿得更厚更沉。一层套一层, 上身的拢共有九层。禁军里大多都是身材高大, 肌肉虬结的年青男郎,穿上甲胄,臃肿得恍若一条蠕动的蚕。副统领江舵朝来人掖了掖手,“正统,确定是驸马敬亭颐造反吗?那批军马出现得措不及防,我怕其中设有埋伏,不如先按兵不动,观摩观摩情况。”
  被称作“正统”的那位,年纪较长,约莫三四十岁,是李贤妃娘家的大哥,李议珖。所以这样算来,他是浮云卿的大舅。李议珖呢,打小就与贤妃不亲近。官家给贤妃面子,才将他从兖州调到京城,做了几年武散官,碰上浮云卿出生,官家大喜,借机封他为禁军正统领。
  国朝官场有不少讲究。正官一般由官家或肱骨大臣亲自提拔,而副官,大多是靠自身的本事一步步升上来的。李议珖沾了姻亲关系的光,偏偏不认贤妃的人情。今下见浮云卿府里出了问题,心里窃喜,严肃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穿着前朝甲胄,骑着高头大马,那嚣张模样,我不会记错。按兵不动?你的意思是,等京城沦陷,我们再带兵反击?”
  模样再嚣张,江舵也没亲眼看见过。他与敬亭颐这厮只见过一面。那时敬亭颐毒发,虚弱地欹着洞壁。这样文弱的男郎,说他能拥兵造反,江舵万万不信。
  江舵皱着眉头,说道:“好,就算是他……现在要逼退叛军,难道不得先向禁中请示一声?禁军的主子是官家,总得问问官家的意思罢!”
  李议珖无语扶额,“好,你去请示罢!你有请示的功夫,人家有攻城的功夫。等你折回来,这天下就改姓叫敬了!”
  这一出活像闹剧。狼烟起,禁军匆忙集合。严阵以待,却迟迟未见叛军身影。去禁中,攻叛军,事情乱糟糟的,人的心思也捋不清。
  李议珖与江舵争执半晌,争执之余,不忘派亲信去禁中报信。
  禁中同样陷在惊慌无措中。
  通嘉老眼昏花,领着文武百官朝殿内走。
  推开门扉,却见官家云淡风轻地坐在圈椅里,翘着腿,甚至舒服地哼着小调。
  朝廷丢了一个副相,官家旋即提拔出新的副相——曾任苏州知州的吕勐。
  正相年老体衰,挂个宰相的名,实际并无实权。所以今下相权都由吕勐一手包揽。
  吕勐深谙官家的心思,在诸位同僚激烈地商讨对策时,他一言不发,悄摸往官家身边凑。
  殿内颇有风雨飘摇的意味。大家都觉得国朝将倾,还没尝够盛世的滋味,莫名其妙地成了亡国之臣。不算宽敞的宫殿内,阗塞着各种绝望声音。官家摆摆手,叫停大家的议论。
  “朕还能坐在这里,说明事不要紧。都听过狼来了的道理罢。这个时候,先别想狼来了往哪里跑,先想想,来的是真狼还是假狼,第一个说狼来了的人,看见的是真狼还是假狼。”
  官家这么说,大家再说也无用,稀里糊涂地回了衙门。今晚发生这等险情,谁还能睡得着?干脆坐一夜冷板凳,处理公务罢。
  待朝官走完,吕勐才开了口。
  “官家,臣打听到了。驸马今夜出去,仅仅是跑到城郊外买了包马蹄糕。假扮驸马与叛军的那几位,臣都已经处理好囖,不会有外人看见。因着狼烟点得突然,正统与副统两位争执不下,都未与‘叛军’起冲突。”
  官家欣慰地说好,“今晚是给百姓提提醒。第一次点狼烟,大家不明所以。第二次点,都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了。公主府有没有新情况?”
  “有几位真叛军溜进了公主府,公主被驸马圈禁在府,出不来。”吕勐说道,“接下来,禁军与公主府都会派人给您通风报信。这些人,臣要拦下来吗?”
  官家摆摆手说不用,“禁军不要紧。没朕的旨意,他们不敢贸然行动。至于公主府嚜,就顺着驸马的意思办罢。待在府里也好,一睁眼,一闭眼,事情就过去了。”
  吕勐应声说是,踅出殿后,又赶忙叫人灭了狼烟。
  他走到李议珖与江舵面前,“点狼烟,是因瞭望台的守卫的确发现叛军有异动。结果呢,竟是几位贪吃的叛军偷摸潜入内城,想偷几个炊饼吃。时间紧,来不及换衣裳。一行人鬼鬼祟祟,甲胄长刀傍手,守卫看错也正常。”
  听及此话,两位统领都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场乌龙。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江舵灭灯,李议珖遣散禁军。未几,狼烟味悉数散尽,京城又变成了黑匣子,里面装着惊魂未定的百姓。这就算事情平定了罢,大家长吁口气,重新躺回榻睡觉。
  狼烟味飘进公主府里时,浮云卿正闭着眼辗转反侧。
  她没闻过这味道,心里兀突突的,总觉有甚大事要发生。
  随便披件衫子出屋,院里黑漆漆的,死一般的岑寂。
  公主府的院墙砌得高,后院的墙头插着奇形怪状的尖锐物,就是怕有哪个心思歹毒的趁虚而入。墙高,能挡住劫匪,也会隔绝外界的喧嚣。
  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墙高反倒成了件坏事——叫浮云卿无法分辨府外的局势。
  她很想与敬亭颐好好谈一谈,可他总有各种事忙。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往外面跑,看不见人影。
  今下刚走出院,就被军兵无情拦住。
  “主家吩咐,您不能出院!”
  浮云卿抄着手,疑惑地问道:“临近子时,你们都不困吗?要不你们去屋里睡觉罢,我替你们守值,怎么样?你们心里清楚,我出不去府,所以我还能造出什么动静来威胁你们?”
  军兵当然不从。再想开口说什么话时,见浮云卿蓦地掏出个铜球,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紧接着,军兵身子一软,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浮云卿心想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醒来时,这个掉落在地的铜球,乖巧地靠在枕头边。
  敬亭颐迷晕她,她用铜球迷晕他手底的军兵,一仇报一仇。
  她对军兵撒了谎。今晚敬亭颐不在,她想趁此时机,悄悄窜出去。坐以待毙非她所愿,这两日过得无比煎熬,她与敬亭颐僵持着,谁也不肯朝谁迈步。所以今晚,她要破局。
  躺在床上,她的思绪清楚。出院后,一路直奔府门口,哪处都不做停留。可如今真出了院,反倒摇摆不定起来。想了想,决定先去信天游院看看。绝不多做停留,只是扫一眼这个冷清的院。
  私心作祟,浮云卿猫着腰,将脚步放轻,遐暨信天游。
  经过月洞门再往前直走,就能走到她想去的院。哪曾想刚过月洞门,竟遥遥窥见那院里闪着葳蕤的光。
  好生生的,总不能是鬼火罢。浮云卿打了个寒颤,仔细遥望,那是昏暗的烛光。
  看来院里进了人。
  浮云卿捂着心口,这时万分庆幸,院里有座假山能让她藏住身。不知不觉地走到院里,定睛一看,差点吓破胆。
  院里那道身影,她化成灰齑都能认出来。她趁敬亭颐外出办事出逃,结果造化弄人,人家正主根本就没出去!
  院里,敬亭颐踩着一团蠕动攀爬的物件,眼里满是轻蔑。
  浮云卿瞪大眼睛才看清,那根本不像人的物件,是被砍去双脚的死士!他痛得失了声,却仍扭动着身,竭力往外爬。
  敬亭颐不屑地开口说:“有胆做内鬼,没胆承担后果嚜……”
  下一刻,他拔剑出鞘,狠狠刺向死士挣扎的身。这一剑刺得迅疾狠戾,死士当场断了气。而敬亭颐还嫌不解气似的,在拔剑的同时,踩着死士紧挖着地面的手指,一点点将其碾碎。
  有些场面,听旁人说与自己亲眼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
  血腥味隔着一条青石板路,直直飘进浮云卿的鼻腔。难闻,恶心,呛人得紧。一时没忍住,浮云卿轻咳出声。咳一声,咳意便再也止不住。没辙,她弯着腰,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忽地有道阴影压在身前,浮云卿慢慢抬眸。
  敬亭颐不知何时转了身,趁她不曾防备,慢慢踱近她身边。
  他难得露出跟从前一样的笑,恍似他还是曾经温润如玉,无底线地纵容她的夫子。
  然而笑意不达眼底。月光洒在俩人脚边,模糊了一切轮廓,却把敬亭颐的眼神勾得无比清晰。
  他眼里像淬了冰,难得向她解释,“死士不忠,臣杀之,公主无需担忧。”
  第108章 一百零八:坦白
  ◎只在爱着你时,我才是自由的。◎
  无关紧要的一切, 他舍得开口解释。一旦她问回关键话头,他解释的底气又缩了回去。
  浮云卿把脊梁骨抵在假山凹凸不平的洞壁上面,犄角旮旯里的雪团被她一顶, 倏尔扑簌簌地砸向她的衣裳。厚襟子被雪洇得三分湿,袖管沉甸甸的, 变成沉重的枷锁,扣着她的手,叫她无法动弹。
  在下一团雪即将滑落前,敬亭颐把她拉出假山。浮云卿惊慌失措,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杀人时的澹然轻松, 在睐见浮云卿那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难得透露出惊讶。惊的不是被浮云卿窥见恶行, 而是自己的失礼。
  敬亭颐朝院里说了声,“把尸体处理掉。”
  他当然不是对着空气说话。话音甫落,院里就出现几个蒙面的死士。他们对惨死的同行并不关心, 这个负责拼凑尸身, 那个泼水清场。死了个人,到处都是血,有几滴甚至还迸溅到墙上。这不是敬亭颐一贯以来的处置手法。死士动作麻利,偶尔抬眼,见敬亭颐满脸愠怒,霎时面具下的毛孔都抖了几抖。
  清场时的血腥味最浓厚,不仅往人鼻里扑,还往心眼里钻。血呼啦差的场面摆在浮云卿面前, 她反应迟钝, 直到死士抬着尸体离开, 才恶寒地拍着胸口, 艰难喘气。
  她问:“死士做了什么?”
  敬亭颐说死士不忠,想必是说死士对他不忠。人的忠心总要有个归处,对敬亭颐不忠,难道是忠心于官家?
  “通风报信。”敬亭颐将剑身的血珠擦净,“如今公主府的院墙,是京城里最密不透风的。不曾想,敌人反倒出现在内部。”
  浮云卿轻轻噢了声,心里揣摩着敬亭颐的话意。按他的意思想来,那死士应该就是官家的人罢。
  被这事一闹,浮云卿也没了出去打探情况的心思。冷丝丝的风拍着她的裙摆,叫她差点站不住脚。浮云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意瞥敬亭颐一眼,接着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
  以前春意盎然,敬亭颐穿着青袍蓝袍,既有年青人的锐气,也有小长辈的成熟。入冬以来,他常披着大氅,里面搭一件素色袍。氅衣宽松,但凡拢得紧些,里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根本看不清。不过就算看得清,无非是元青衫苍绿袍。
  自从重回京城,每每见他,常是雪色或缟色袍着身。衣袍宽松,放量大,腰间不是配玉革带,就是搭一根弯弯绕绕的宫绦。不像造反头子,反倒像极了无欲无求的道士,差一步就能羽化成仙。他明光甲胄覆身,金银钿大刀砍人的飒爽模样,仅仅是昙花一现。
  浮云卿有颗矛盾的心,有时格外不喜素净,在一众素净色里,格外不喜与白相近的颜色。大家都穿白衣往她面前飘啊飘,跟个鬼似的。说句不好听的,她觉得晦气。所以今下开口斥道:“如今公主府都是你的了,看你那狂妄样子,天下都是你的了,你难道不想敲锣打鼓地庆祝庆祝?穿点喜庆的罢,天天白衣傍身,活脱脱一个短命鬼。”
  这段时日,她嘲讽过许多句。反正依照她这处境,能做的只有口头上嘲讽。这番嘲讽话,是她说过最轻的。偏偏轻飘飘一句话,将敬亭颐砸成了个落汤鸡。
  他垂眸看了看这身装束。袖身,衣袍下摆,到处落着血点子。真是奇怪的人呐,不在意真面目被她看到,反倒在意被她看到时,自己是狼狈的。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他曾想过无数次,他是翘首以盼的妃嫔,日夜盼望君王的临幸。旬日里,哪怕只有一晌能把君王盼来,过去那些不要命的等待,也是值得的。可悲的是,他摸不透君王的心思,所以没日没夜地盥洗打扮,每一刻都得是漂亮的,用最美的姿态迎接君王。
  这晚,他等来了浮云卿。而他的白袍与佩剑,都带着肮脏的血。他的姿态很失礼,自己都嫌弃这副模样,何谈去讨她欢心?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容许他胡乱想了。
  敬亭颐回道:“短命算不上,不过……”
  话语未尽,不过他并不打算接着这个话茬说,反倒问浮云卿:“您来信天游,是想做什么?”
  浮云卿回:“院里还有他的衣物吗?”
  说到这里,敬亭颐就懂了。
  浮云卿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过去想他,窝在他的衣裳堆里,拱出一个窝。现在想卓旸了,也想要找几件卓旸的衣裳,窜到衣裳窝里,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忘掉已经发生的悲伤事。
  怪可怜的。没人安慰她,没有时间容许她嚎哭一场,让她静下来思考。
  敬亭颐说都烧了,“卓旸没回来的消息,刚传到府里,府里仆从就把他的衣物都烧了。人走衣也走,不然等到头七,再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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