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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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昴的母亲早已了无生念,只因一路上没有机会自我了断,待到了岭南,她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终究是不忍心任由其自生自灭,只好苟且偷生将他抚养起来。然而她却因怀孕、分娩时条件艰苦而落下满身的病,在李昴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死前曾领着他跪在夫君的前面苦苦哀求他照顾孩子,母亲死后,父亲照顾过他三年多,不幸的是,他的相貌越来越不像父亲。
  最终李昴还是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儿。
  李昴懂事起就顶着“狗杂种”的名字,后来连父亲都这么喊他,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叫什么。
  他的母亲曾说,他叫李岇,将来一定能长成巍巍大山一样的男子,可是他历经苦难生存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距离她的期盼已经很远了,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
  崔凝听易君如略略说了一下李昴的身世,不胜唏嘘,心里对他的印象一转,由害怕变成了同情。
  她才刚刚有这种念头,便听易君如又叹。“这案情走向有点奇怪啊!理不清个头绪,姬玉劫和陈长寿鬼鬼祟祟,嫌疑颇多,结果居然不是凶手,我看不是上官卯疯了,八成是李佐令想抢头功想疯了。”
  卢仁剑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魏潜没有理会他们的八卦。起身看了崔凝一眼。“一起去看看。”
  易君如没瞧见他细微的动作,还以为是叫自己,便不情不愿的道。“要不我还是去跟踪姬玉劫吧,去狱中一定会被奚落……”
  “大人,我先过去了啊。”崔凝现在是易君如的下属,理应要问一句。
  易君如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去吧,好生配合。”
  卢仁剑快笑疯了,待两人走出去,便忍不住取笑他道。“没见过自作多情成这样的!”
  “他又没指名道姓,我怎么知道说的是谁?”
  “魏佐令一个人办案就够了,他身边的随从要干的活就譬如磨墨。要是你,你愿意一个肚大腰圆的胖子杵在案边。还是红袖添香?”
  崔凝还没有走远,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魏潜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崔凝心想,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脑子好使却耳背,这分明离得不过五六丈。
  不过里头说的是闲话,她便没有学给他听,转而道,“如今碎尸案破了,那咱们还要不要跟踪姬玉劫?”
  “我已经派人去了。”魏潜边走边道,“长庚传来消息,他在司氏老宅抓到一个女人,是司家幸存者,虽是疯了,但还是问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崔凝头一次亲自全程接触案子就遇上这么个复杂棘手的,查来查去谜团越发多了,闹得她满脑子浆糊,乍闻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都问出什么了?”
  魏潜把信递给她,“回头自己看吧。”
  欸!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吗!眼看牢房不远,崔凝只好收起信,嘴上道,“都疯了,问出的话也不能信吧?”
  魏潜道,“她是疯又不是完全失忆,至于疯子说出来的话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需凭自己判断。”
  崔凝没亲眼见过疯子,但她心底不由自主的便相信魏潜说什么都是真的。
  “魏佐令、崔佐使。”牢房守卫见到两人便拱手施礼。
  “李大人在里头吧。”魏潜问。
  其中一个守卫唏嘘道,“昨儿就没歇着呢。”
  魏潜问道,“我要进去,你们可需通报李大人一声?”
  纵然魏潜年轻资历略浅,又是负责一个半吊子监察处,但明面上与李昴官品一样,想进个牢房并不需要经过李佐令的允许,他只是给个面子,客气的问一句。
  “大人没有交代,您请。”守卫说着摸到身上的钥匙,过去把大门打开。
  由于监察司的牢房主要作为刑讯之所,很少关押犯人,因此地方并不是很大,两人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走下逼仄阴暗的楼梯道之后,眼前豁然开阔。
  上官卯被绑在木桩上,浑身看不出多少伤口,可是一张脸惨白,俨然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李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李佐令在吃早饭,见两人进来,便招呼道,“二位若是没吃早饭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我们都用过了。”魏潜回道。
  “那你们请自便,我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李佐令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埋头吃饭。
  崔凝有心同情他,但这人连吃饭都透出一股阴狠劲儿,看着就知道,谁要是犯点事落到他手里一准没个好,根本让人同情心没处使。
  既然李昴说不走虚礼,魏潜也就顺势坐下,问道,“不知李佐令审了一晚上,可有什么进展?”
  李昴三口塞了一个大包子,扬着一双吊稍眼,说话有些含糊,“你查司氏灭门案和司言灵案比我久,就没有一点进展?”
  明显是不想让魏潜占得先机,若是换了个计较点的人,可能又是一通掰扯,不过魏潜半点都不在意谁先破了此案,将自己查到、想到的东西如实告诉李昴。
  李昴有些诧异。喝口水,笑道,“浑天监倒是个出硬骨头的地方,先是陈长寿宁死不屈,接着又是这个。”
  崔凝看见他目光里闪现的兴奋,心觉得这人妥妥的是个变态,先前因陈长寿之死。监察令狠狠训斥了他。不料他还是不知悔改。不过陈长寿是自杀,他并未受到太严重的惩罚,这次若是没拿到口供就直接把人给弄死。别说监察司能不能饶了他,就是上官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吃饱了,开工吧。”李昴站起来舒了个懒腰,转头对他们道。“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坐着看一会儿。”
  魏潜道。“好。”
  李昴活动一下十指,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刀和针。
  “上官卯,咱俩算得上同名。我很欣慰你这么有骨气,所以决定特别照顾你一下。”李昴没有急着动刀扎针,而是抬手在他肩上猛的一拍。
  上官卯惨叫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崔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仅仅只是拍了一掌这么简单。
  “还是不说?”李昴顿了一下,没有听见他说话,便取了几枚针擦拭几下,飞快插入他身上数个穴道,还很“热情”的回头给魏潜解释,“他不会死,但是动一下就钻心蚀骨的疼。不过光是疼没有意思,很快他就会觉得麻木,再用刑效果不大,所以要歇一歇,或者用的点的……比如我刚刚就在针上擦了药水,一会儿他就会又痒又疼,到了极处还会有灼烧感,就像伤口溃烂的感觉,但实际上并没有伤。”
  他好像并不十分在乎真相,而是在享受对人用刑的过程。
  “李佐令若是不介意,我来问他几句吧。”魏潜道。
  李昴擦拭着手,语气轻快,“随意。”
  崔凝感觉他下一刻可能要悠闲的唱起歌了。
  “上官大人,司氏的东西再好,你若是就这么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魏潜道。
  上官卯依旧不做声,却抬头看向了他。
  魏潜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几年前你发现司氏有人隐姓埋名进了浑天监,你就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可是她直到死也没有透露,几年之后你又发现了司氏改名换姓的司氏姐妹,以为机会来了,这一次你想活捉凌菱,可是没想到她与一个男生徒在一起,被迫之下,你只能杀了他们。你当时心里并没有顾虑,因为还有个凌薇,不料她却突然死了。你是不是也很疑惑?她如果真是自杀鸣冤,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陈氏?”
  上官卯紧紧皱眉,身上的痒痛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思考,不过他能很轻易的听明白魏潜的话,因为这些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事,细节有些出入,但大致如此。
  “你以为咬牙不认,我们就没有办法处置你?你一天不开口,就要在这里受审一天。”魏潜冷笑道,“别蠢了,你以为是在自保,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杀了凌薇?我们又是为什么会怀疑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在被别人利用?所有罪名都按在你身上,东西却在那人手里,你甘心?”
  “我不知道是谁。”上官卯突然开口,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双目充血,恨恨道,“五年前,我无意得知司氏有一本阴阳密谱,传说学成阴阳术,可以通鬼神知天命,恰好我发现那时有个女生徒鬼鬼祟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就私下里查了她……”
  上官卯得知那女子身份之后,心中大喜,便暗地里偷偷见识她一段时间,发觉她一直在寻找关于司氏的一切。
  他以为,肯定是司言灵死了之后,《阴阳术》就落在了浑天监的某处,司氏想要东山再起,所以才偷偷潜入浑天监寻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诡异的梦
  在魏潜问这番话之前,上官卯就怀疑自己被人耍了,因为陈长寿就是个面疙瘩,凌薇不大可能会因为怕他谋害而自杀鸣冤。
  况且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不怕死,又怎么会怕谋害?依着上官卯的想法,她们进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却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自杀,根本说不通。
  “你在凌菱死之后,可有威胁过凌薇?”魏潜问。
  “没有。”上官卯道,“那小娘子很是警觉。”
  他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人就在跟前,等找到更好的机会再下手,毕竟她是仅存的知情人了,万一才一不小心弄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寻到阴阳术。
  魏潜侧头问李昴,“李佐令,不如去除他身上的刑再审问?”
  “整根针都扎进去了,要想拿出来必须要剜肉。”李昴擦拭手中的小刀,笑问上官卯,“你确定要取出来?”
  “不。”上官卯惊慌道。
  能看见一丝希望的时候,人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潜能,然而当以为的希望崩塌时,又会变得格外脆弱。
  两名狱卒把上官卯解开,扶他坐到椅子上,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止不住颤抖。
  容他缓了一会,魏潜才继续问,“你是否还记得,知晓‘阴阳术’时的细节?”
  上官卯一想到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就满心愤恨,“有一次我撞见一个女生徒私入档室,她看见我便慌慌张张的从窗户逃走,我在她停留的地方仔细查看,发现几本书掉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书里夹一封信,里面有两张纸,一张上写: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另一张上面是一封信,是说司氏《阴阳术》,没有落款。也没有说是写给谁。”
  那是一封告诫信。言道:司氏《阴阳术》乃伏羲一脉相传之秘术,可通天地鬼神,须谨慎使用。否则触怒天地,后果不堪设想,望尔等三思后行。
  魏潜听罢,问道。“信纸、笔迹新旧如何?”
  “看上去并不是新写的信。”上官卯道。
  而后魏潜又问了许多问题,上官卯都很配合。倒是李昴不甚高兴。
  两个人从狱中走出来,崔凝道,“我看李佐令根本没有认真审。”
  李昴审案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不打心理战。直奔主题,疑犯不说就直接上刑,他更喜欢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
  这大概与他成长的经历有一定关系。
  崔凝大概明白。也就没有要继续说关于李昴的事,“五哥怎么知道凌薇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魏潜道。
  “啊?猜的?”刚刚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她都以为有证据呢,“那你觉得那封劝解信是谁写的?还有,我原以为是写给司言灵的信,但信中说‘尔等’,显然指的并不是一个人。”
  “或者是司言灵写给别人。”魏潜脑海中已经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那真相实在太恐怖了。
  崔凝迷惑,司言灵写信告诫司家要慎用《阴阳术》?难道是因为司家为了谋财而滥用阴阳之术?
  而那个卦辞,崔凝大概知道是艮卦阳爻,意指有主客之间有强烈冲突。
  两件无主的东西,说明不了太多问题,说不定还是另外一个凶手故意放在那里的呢!
  魏潜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出去查证一些事情。
  崔凝回到位置上,便迫不及待的掏出符远的信来看。
  在司氏老宅发现的疯妇,约莫有三十多岁的年纪,有可能是司家庄的侍女,因目睹了那场屠杀之后,精神就不大正常,晚上躲在一个地窖里,白天就出来觅食,只要看见有人就疯跑,被捉住的时候还抓上两个捕快。
  符远请了邢州神医前来为她医治之后,虽然病没有痊愈,但是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符远与她聊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个女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以前,也就是司氏被灭门的时候。
  她对符远产生了信任,一直在诉说那天晚上的可怕场景,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在半个月以后,她有一天对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大致内容是:有位郎君疾病缠身,临死的那个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满树桃花化成了血,他在桃林中遇见一坟,坟中有人告诉他,他死后家里会遭大难,然后带着他一路走到祠堂屋后,指了几个位置,那几个位置上就长了出了树苗,短短时间便成了参天大树,而后祠堂屋后的地方塌陷露出一堆堆白骨。梦的最后,郎君看见自己家的周围开满了桃花,落英成雪,树上很快就结满了桃子。
  这是符远听了疯妇人零碎讲了几日之后总结出来的,他理清故事之后,就命人去司家庄祠堂屋后去挖,结果并没有挖到白骨,之后又令人去桃林里挖。
  不过当地人认定那桃林是个困厉鬼的阵法,说什么都不肯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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