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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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凝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些关于俞瑢的问题。
  起初崔凝觉得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但回头仔细一想,才发觉每一个人的表达方式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就譬如俞夫人身边的侍女。在评价俞织如的时候话里话外总带着丝许不满,再譬如俞瑢的表现,反映出她受到的惊吓远远比悲伤更多。
  崔凝觉得众人的反应都还算真实。就是俞夫人有点悲伤过头了,不过这么个玻璃人儿,时不时碎一碎也正常。
  到了晚膳之后,俞尚书去了正房。崔凝才堪堪见着孙姨娘。
  孙姨娘一张脸惨白如纸,整个人愣愣的。精神恍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崔凝离得近,能看清她毫无血色的唇不住颤抖,要紧抿起来才不会失控。而那一双眼睛也早已肿成了核桃。
  “您节哀。”崔凝斟酌半晌,只说了这三个字,再多不敢说了。生怕她当场崩溃。
  孙姨娘有了反应,眼睛落在崔凝的官服上。突然紧紧捉住她的手,声音嘶哑急促,“大人一定要抓住出凶手,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呜呜呜……”
  说着竟是埋头呜咽起来,那声音梗在喉咙里,就像是失了幼崽的母兽哀嚎,充满恨意悲伤绝望,任人都能听出来,全不似俞夫人那般心碎的哭法。听着她的哭声,崔凝都觉着喉头紧的发疼,“我们定会抓住凶手。”
  不管孙家里头有多少争斗虚假,孙姨娘对女儿的感情真的不能再真了,崔凝的话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敷衍。
  孙姨娘沉默半晌,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颇有些破釜沉舟模样,握着崔凝的力道大的出奇,咬牙切齿的道,“一定是俞世贤!一定是他!”
  孙姨娘惊惧过度,不准其他人靠近,因此屋里只留了平日最信得过的贴身婢女,说起来话来自不用顾忌什么,“那个禽兽,就喜欢弄自家姐妹,我严防死守了这么久才让没能让他近如娘的身,不料,不料……”
  一语竟是道破余家辛秘。崔凝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孙姨娘说的“喜欢弄自家姐妹”是什么意思,心里不由一悚,“此话当真?”
  俞世贤是余家嫡长子,崔凝不认识,但是从今日的问话中大致知道他今年大约二十五六岁,为人端方严肃,极有乃父之风,是拢钱一把好手,如今在户部供职,入了陛下的眼,极有可能子承父业。
  “是真的。”一旁的侍婢听孙姨娘把话都已经说出来了,索性一咬牙,插嘴道,“奴婢同姨娘一起瞧见了,大郎君和二房屏娘子在小佛堂里颠鸾倒凤。”
  崔凝忙问道,“何时的事?这家里可还有旁人知晓?”
  那侍婢的嘴皮子利索,飞快将事情始末说了个明白,“是两年前的事儿,那日是上元节,府里的人都出去看花灯了,正巧姨娘身子不爽利便没有出门,却又想着好歹是个节日,于是命奴婢在千香雪亭里面摆上酒菜,听着外头的动静吃喝一顿,奴婢命人准备妥当便请了姨娘过去,经过小佛堂之时听见里面有碎瓷之声,紧接着便听见屏娘子的哭声,因着那小佛堂平日只老夫人一个人用,咱们便都以为是屏娘子犯了什么错儿被训斥了,咱们便贴过去偷偷瞧了一眼……”
  其实孙姨娘当时就听出是偷.情,那喘息可不是一般动静,她一个已婚妇人自是一听就知道。
  那里是老夫人佛堂,她料想一般的侍女小厮不敢如此大胆,还以为能逮着府里哪个主子的把柄!且她偷看也绝不止一眼,佛堂里光线昏暗,孙姨娘拔金簪悄悄将薄纱窗子戳了个洞,从里头瞧了许久也没有分辨出里头是谁,又怕他们成就了事情之后就马上跑出来,自己就露了,无奈之下,便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猫了半天。
  那日月光大好,孙姨娘看的清清楚楚,俞世贤先是一脸满足的离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二房的庶女俞织屏才满脸泪痕一瘸一拐的出来。
  俞世贤乃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嫡长子,模样有五分肖母,加上又是个能干的,自然最得俞尚书器重,孙姨娘兀自在腹内斟酌一番,终是没敢把此事告诉俞尚书,但打那以后,她就格外留意俞世贤的一举一动。
  这一留意就发觉了不得了的事!
  这长安大了,什么样的龌龊事儿都有,孙姨娘就听说过不止一个兄妹畸恋的例子,所以发现俞世贤和堂妹搅在一起,吃惊归吃惊,却也没有觉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可是观察了小半年,发现俞世贤居然轮流把几个堂妹都给睡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孙姨娘惴惴不安,私下里还偷偷下药把自己两个女儿都药晕,仔细检查过她们都还是处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吊了起来。
  孙姨娘认为俞世贤定是一时不敢在俞尚书面前弄亲妹妹,可保不齐那天就吃了雄心豹子胆呢?她不敢直说,只私下里向俞尚书透了一点,可是俞尚书半点没往心里去,还说最信得过这个儿子,绝对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反而还斥责她一番。
  孙姨娘只好自己防范,这两年可谓殚精竭虑,一朝看见俞织如惨死的模样,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崩断了!昏迷了足足大半日,之后又一直怔怔,便是俞尚书好言抚慰也不能让她回神,这时候看见崔凝身上的官服才突然清醒过来。
  崔凝从孙姨娘那里出来,立即找来赵捕头,告之此事。
  赵捕头见多识广,听的怪事多了也不觉得太震惊,心中反是一喜,与崔凝道,“这就好办了,方才仵作又出了详细验状,俞家二娘子遭人残害的时间大约是丑时到寅时之间。咱们查查这时间里,俞世贤所在何处即可。”
  不过他说完犹豫了一下,“这事……”
  崔凝睨了他一眼,了然道,“我去同俞尚书说。”
  “大人英明。”赵捕头觉着崔凝确实够聪明,这个马屁倒有几分真心赞美的意思。
  从今日一早的情状来看,崔凝晓得俞尚书根本没把自己这只小虾米放在眼里,八成是觉得她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只紧着招呼吴知府,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天色渐晚,崔凝沉吟一下,决定还是先去会一会俞尚书再回家。
  她方起身,便瞧见一袭官服未换的魏潜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愣。
  魏潜一进屋就看见她坐在宽大的胡椅上,两条腿盘着,本就瘦小的一个人,看上去更是小小一只,皱着眉说话的样子有点故作老成,十分好笑。只这么一眼,魏潜觉得自己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见她跳起来作势欲要朝自己扑过来,但又突然想到旁边的赵捕头,不禁脚步一顿,满脸尴尬的咳了两声,规规矩矩走过来,用自以为十分沉稳的声音道,“魏大人来巡查啊?”
  魏潜见她眼睛贼亮,说话的时候还忽闪忽闪,哪有半点成熟稳重,便勾了勾嘴角,成全了她的面子,“嗯。”
  赵捕头痴迷破案,自是听说过魏潜的名头,连忙上前来行礼,中气十足的道,“见过魏大人!”
  第175章 线索
  魏潜冲他点了一下头,“免礼。”
  “五哥,我正要去见俞尚书。”崔凝想要魏潜陪着自己一道又不想让他陪,好不容易能够自己发挥一回,她也想着试试深浅,自己立起来,不能每一次都靠着他。
  魏潜瞧着她纠结的小模样,便道,“我在这里等着你。”
  “好!”崔凝眉眼舒展开。
  赵捕头这才想起这小崔大人是魏大人的未婚妻,若不是俩人今日站到一处,他很难将两个人联系起来,毕竟岁数差的太多。
  崔凝想到魏潜在这里坐着,心中大定,走起路来都呼呼带风,自信心暴涨。
  不过自信的小崔大人到了俞尚书的书房里,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泼了一盆冷水。
  碍于她的出身,俞尚书非但不会让她吃闭门羹,反而还客客气气的招待着,就是在言语上划太极,不愿意与她多聊案情。
  遇着此等情形,崔凝便知不能贸然把俞世贤的所作所为一口气说出来,不然俞尚书恼羞成怒,真能把她丢出去。
  年纪和性别是巨大的障碍啊!
  崔凝思索了半晌,终是开口道,“吴知府为何会差遣下官过来负责此案,想必大人心知肚明。”
  崔凝负责此案,不全是因为吴知府怕担责任,还正是因为她年纪小,外人见着便觉得俞府并不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会挤破头跑过来打听,便于最大程度的瞒下此案。
  毕竟,若是闹的太大,不管凶手是不是府里的人,俞尚书都势必遭到牵累。
  这是两厢便宜的事。
  “俞大人若是觉得下官不适合担任此事。便同吴知府说一声,令旁人来罢!”崔凝就是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合着一个个尽占着她出身和年龄的便宜,还寻思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
  俞尚书闻言,这才认真看崔凝,眼见她一双眼眸清明无波,思及以崔凝的出身断不需要用做女官来博名声。崔氏却送她入了监察司。崔氏对儿女教养严格,断不会如此溺爱纵容个小娘子,想必是有极为不俗的才干!倒是自己一时因对方年龄而轻忽了!
  一念闪过。俞尚书心里更慎重了几分,“老夫心绪纷乱,怠慢了小崔大人,还请见谅。”
  俞尚书语气歉意。只不过若是崔凝应对的不好,倒像是方才的话全是小孩子无理取闹了。
  爱女惨死。俞尚书自然伤心,但要说伤心到方寸大乱,崔凝却是不信,他要是真难受到这种地步。哪还有心思言辞试探她一个小女孩的深浅。
  崔凝只作不知,顺着他的话认真劝道,“大人可要节哀顺变。令媛遭贼人所害,芳魂含冤。当务之急是要查出真相给她一个交代。”
  俞尚书叹了口气,才问道,“小崔大人前来可是有事?”
  “有一桩事儿,我思忖良久,觉得必要说与大人知道。”崔凝也有点范难,终于亲自负责一个案件,结果还不能随便放手去查,“令郎似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嗜好,与此案恐怕有牵扯,此事下官暂不插手,还请俞大人私底下代为查证一二。”
  俞尚书眉头倏地皱起,声音里压抑愠怒,“不知小崔大人从何处得知?”
  他当时不是因为相信自己儿子有变态的嗜好而生气,却是生气有人造谣污蔑。
  “是与不是,大人私底下查证一下便是了,何必动怒?”崔凝能理解他的想法,谁乐意听别人说自己最出色的儿子居然是个变态?她也不容俞尚书再撒火,继续道,“大人不妨查一查二房的几个庶女。”
  俞尚书眉心猛的一跳,一颗心像是跌下了万丈深渊,暂没有摔碎,但是那向下坠落的感觉相当不妙。
  他是有一两分相信崔凝的话了,如果她没有几分把握,定不会贸然说出来。
  俞尚书忽然就想到以前孙姨娘拐弯抹角的说俞世贤不好,心中就猜测,孙姨娘肯定知道些什么,这次因俞织如的死受了刺激,竟是一股脑倒了出来!
  思及此,他是再也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就查证此事,证明儿子是自己印象中那样。
  “下官还有一事相询。”崔凝见俞尚书面上露出几分烦躁,便直言问道,“听闻您将二娘子许给了平原段氏庶长子,论身份,大娘子最合适,为何您会许二娘子?”
  这不是一般的偏爱吧,崔凝情愿相信俞尚书是有什么谋划。
  “老夫原是有意许了瑢娘,段家却是听说如娘养在老夫人膝下,便开口求娶的如娘,老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俞尚书道。
  俞老夫人出身河东柳氏,是世家大族之女,养在她膝下的庶女,分量自然不同,况且俞家自然不可能直接就把庶女嫁过去,定然会为了两边都好看,把俞织如寄在正室名下。
  崔凝一时想不明白,得了答案便不再问了。
  崔凝从俞尚书的书房出来,寻了魏潜一起乘车回去。
  魏潜见她不似平时欢脱,便问,“在想案情?”
  “嗯。”崔凝瞧了瞧他,抿起嘴。
  “想说就说吧。”魏潜哪里会猜不到她心里想的什么,“你我定了亲,将来你嫁与我为妻,我便是你一辈子依靠,有我在一日,你便不需要时时总想着自己立起来。能自己做的事情便自己做,若是实在不能,放着好好一个人不使唤,你说是不是傻?”
  原来魏潜想让崔凝变得坚强独立,是因为他害怕哪天她师门的案子逼到眼前,她会承受不住,不过眼下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可是眼看着她如此坚强,他反倒愈发心疼她了。
  崔凝听了他的话,皱了皱鼻子,目光却又活泛起来,“有些头绪了。”
  崔凝接着把俞府的事情一一说给魏潜听,待说完,差不多也快到崔府。
  魏潜令车夫停在一个死巷口,略略点拨了崔凝几句。
  大家族里边的事千丝万缕糅成一团,却是最不好破案的地方,不过俞织如被残害成那副模样,线索不可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崔凝听了魏潜的话,便明白,俞世贤得查,但真正的线索还是在俞织如身上。
  第176章 秘密
  假设凶手杀人不是随机的,那么他之前与死者必然有过接触!
  俞织如的尸体被损毁成那等模样,除了可以证明她得罪过凶手,另外也能让人看出,凶手心理阴暗,甚至变态。
  魏潜道,“胸部与下.体都是是男女特征区别之处,凶手专找这种地方下手,如果不是痛恨女人,就是俞织如得罪他的地方是有关于男女之事。”
  “现在最可疑的就是俞世贤和俞瑢。俞世贤喜欢家里的妹妹们,有可能是因为想染指俞织如,而俞织如抵死不从不从,因此引发了他的怒火。要说心理不正常,我觉着喜欢亲妹妹本身就不正常。”崔凝慢慢分析道,“俞瑢虽然也有嫌疑,但我感觉没有俞世贤嫌疑大,她身为俞尚书的嫡女,就算真是被俞瑢抢了段家这门亲,将来也不可能嫁得太差,说她心中没有一点恨,我不相信,要说为了这个就杀人毁尸,似乎也不至于。再说,可是段家开口要娶俞织如。”
  “段家为什么要娶俞织如?因为养在了老夫人膝下?”魏潜淡淡一笑,摸摸她的头发,“有时候合理的猜想固然重要,但最主要还得讲求证据,你说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只是起到一种很微妙的作用,莫要过分依赖虚无的东西。”
  “嗯。”崔凝很是受教的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吧。”魏潜起身下车。
  崔凝抓住他的袖子,“五哥,我想你了呢。”
  魏潜的动作顿住,回头瞧了瞧她,眉梢眼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嗯,我知道。”
  说罢,便跃下马车。
  崔凝眨了眨眼睛,就……就这样?
  她一咕噜爬到窗边,撩开帘子,看见长街一侧的桃花树上挂着的灯笼随微风摇摆,橙黄的光线映照在他泛着微红的脸上。夜幕里落英徐徐。
  “五哥。你……”崔凝想夸他一句好看,但想到他不喜欢被人夸,便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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