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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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
  白絮大叫着跑了进来。
  “小姐,你哪里去了?我到处去找你,急死了!兰公子也在找你!”
  等得她叽叽喳喳问来问去,终于消停了点,叶梨看了眼白絮,道:“我等你的时候,偷听到府里的下人说话,说兰公子要找我退婚……我,我害怕真的是这样,就回来躲了起来……没想到,后来又淋了雨。我怕有人逼着我去,就一直躲在咱们后院。如今才敢出来。”
  “啊!兰公子要退婚?”跟在白絮身后进来的容嬷嬷惊讶地问。
  白絮却垂了头,一声不吭起来。
  容嬷嬷看到她这样,也捂了嘴,不再大声呼喊。
  “小姐,您……”
  白絮似是想要安慰叶梨,却终究是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梨就指了指自己的湿衣服,道:“衣服湿了,泡起来吧。帮我倒些热水喝……我好困乏。”
  平日里,叶梨并无使唤小丫鬟的习惯,不过此时,她连伸手指的力气都难有,昏昏沉沉,浑身酸软,也只得依赖她。
  白絮忧虑地看着叶梨,道:“嬷嬷快去烧水,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怎么觉得小姐脸这么白。”
  白絮和容嬷嬷跑了出去,叶梨本要想想明日如何应付老夫人的事,却眼皮一沉,立时昏睡过去。
  在睡梦里,仍是疲惫不堪,因为有颜面可怖的判官,追着叶梨在跑。
  叶梨心里知道,是因了她负了兰九,污了道院清静,没能保住忠贞和清白,判官追到她,就要把她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各种鬼魅苦楚……因此她拼命想逃。
  可是她睁不开眼,看不见路,且双腿犹如巨石般沉重,无法挪移。
  终于,一片黑寂里,在前头出现了隐隐光亮。不过,这光亮却有两处,原是李茂和兰九两人,各提着一盏灯笼。
  叶梨心里一喜。因为判官只能身处黑暗之中,她只要跑到光亮之处,判官就没法抓她了。
  只是,该往哪边跑呢?
  她下意识看向李茂,他仍是俊颜玉面,噙着笑望过来。叶梨想要冲他招手,让他快来救自己。灯光一闪,映照出他的锦色红袍,乃是大婚才穿的衣服。她心里更喜,想起他曾经说过,只要她愿意,就用八抬大轿把她从桃皈观抬回去。
  忍不住向他身后打望,却并没看到什么轿子,回眸想要问他怎么没有,就瞧见他嘴角的温柔笑意忽地变得狰狞,什么东西一闪,叶梨的眼睛都被刺到。
  顺着刺目的光影望去,发现李茂手里,捏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叶梨立时明白了,原来李茂等在这里,并不为救她,却是为杀她,以绝后患。她心下凄楚,转头想往兰九跟前逃。兰九一身白衣,也无刀剑利器在手,不过他脸色惨白地和身上的孝服一样,凄厉叫道:“你这水性杨花、不守妇德的□□!”
  判官已然伸手就要触摸到叶梨,她却发现光亮之处都非逃命之所。
  颈后寒毛倒竖,好似判官的手掌贴近,马上要抓住她……叶梨吓得五魂六魄俱要散去。
  “小姐!”
  “小姐你喝点药吧。”
  恍惚间,又觉仍在落雪院,白絮哭哭啼啼在叫。
  口里苦涩无比,浑身活似被石压油煎,苦苦挣扎,不辨生死。最后只得习惯性念着《清净咒》,想要忘却痛苦和煎熬。
  “小姐!”
  随着白絮又一声叫,叶梨终于摆脱了被噩梦反反复复纠缠,浑身的僵硬蓦地一松,眼皮子睁开,就见白絮眼睛红肿,急切相唤。
  叶梨有些迷惘,四下张望。
  其实落雪院,她也只不过住了一年,倒还不如桃皈观的道院熟悉。不过,这确实是叶府的落雪院。
  “白……”
  想要唤白絮,才觉嗓子如烧枯的焦木,干涩疼痛。
  “水!水,我去给小姐倒水!”
  幸好跪在床沿的白絮机灵,立时蹿下床,趔趄了一下,跑去倒了些水来。
  叶梨喝了水,终于稍微缓了过来,才知自己竟是断断续续昏迷了三天三夜,中间只是喝了点药,沾了点水。
  落雪院并无厨房,白絮在烧水煎药的小炉子上,热了稀粥,喂叶梨吃了,才慢慢说了这几日的事。
  因着那日叶梨迟迟不见踪影,兰九又侯在归松院,老夫人觉得面上无光,叶府抹黑,很是生气。还是兰九看外面大雨,猜测叶梨被雨阻在哪里,劝慰住叶老夫人,没有当时动怒。
  只是后来,死活仍是找不到叶梨,兰九也生了急。
  几个人一直找到夜里,都心生疑虑。但是叶梨虽不招叶府待见,却向来乖顺,从来未曾行差踏错,众人竟一时没了想法,只觉奇怪。
  后来白絮回来,发现叶梨已在床上,出去烧热水,传消息……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已。可是,等端了热水重新进来,就见叶梨已经睡着了。白絮只以为她困倦,又怕扰她,连湿着的头发都未敢多做擦拭,就帮她多盖了被子,任她睡去。没有想到,直到第二日兰九又着人来问,叶梨还是未曾醒来,竟是一忽而热到面红耳赤,一忽而冷到浑身颤栗。
  白絮去求老夫人叫大夫,老夫人却道,“自作自受,受些教训也好。”
  后来,还是白絮去找了兰九,兰九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白大夫遣来,才给叶梨诊过脉,开了退烧祛寒的药。只是那时,叶梨意识全无,几乎都灌不进去。
  叶梨听着白絮一番讲说,低头默默无言。
  白絮又说:“对了,白大夫说小姐是寒邪侵体,须得积年的红参吊命。老夫人……老夫人竟连碎末都不肯舍些,也是兰公子,不止送来上百年的红参,还送来一丸药,叫什么炎阳丸,说最能辟邪祛寒。小姐就是吃了这个,才渐渐退了烧。”
  思及自己所作,对比兰九所为,叶梨又羞又愧,终是忍不住,掩面落泪。
  白絮劝道:“小姐可莫要哭,才好点呢。大夫说,这么一番重病,只怕会伤了心肺,要好好多养养才行。”
  主仆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叫,白絮出去看了,是落雪院里做粗使的容嬷嬷,又是捧,又是提,拿了好些东西进来。
  第7章
  容嬷嬷喜孜孜道:“是兰公子送来的!”
  “兰公子不是说小姐醒了就通知他吗?白絮让我去传话,就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兰公子说,小姐刚醒,他就不进来打扰了。让小姐安心养病,若是缺什么,尽管着人去找他,他打算多留一阵子呢。”
  白絮听得也是面上一喜,道:“太好了!”
  再三日后,兰九才来见叶梨。因怕染他病气,叶梨特意让人在院中设了茶桌,在屋檐下远远对他道:“您坐那里吧,我病体未愈,只得在这里谢谢您。”
  说罢,红着脸,垂着泪,郑重行了一礼。
  兰九站在茶桌前,细细打量了叶梨一番,才点点头,欣慰地道:“六小姐有所恢复,真是太好不过。我本想多在妙峰山住阵子,可惜家里有事相唤,须得要走了,所以冒昧求小姐一见,才好心安离开。”
  叶梨听闻他要走,心里五味杂陈。
  她其实是有些怕见兰九的,自然不是怕他退婚,而是因为心中有愧,难以自处。可是,她虽对兰九没有男女情义,却终究算是这个世界上与她有关的个别几个人。而且,兰九待她的善意,她心怀感激。
  “六小姐?”
  大抵是看到叶梨面上似有不舍,兰九唇角弯起一点笑,极为高兴地说,“六小姐莫担心,我……”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白絮,面色有些泛红,斟酌着说,“我会尽快回来的。六小姐要好好养好身体。我也……我也会努力的。”
  这话听的叶梨心里一酸,因着上辈子亲历,兰九并没能“努力”得到好结果。
  她侧头避开拭了拭泪,挤了个笑容,也道:“兰公子莫担心我。”
  兰九是随着叶府的下人进来的,他匆匆与叶梨道过别,又关切了几句,就又匆匆离开,叶梨目送他走。他缓缓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家里送信说,寻到了花神医的踪迹,因此才叫我回去。”
  阳光照在兰九面上,一向因久病而孱弱的他,难得绽放光彩,目里全是生机勃勃的希望。
  兰九人走了,却留了好些吃穿日用的东西,白絮一边整理,一边赞叹。
  “兰公子可真是好人!”
  “兰公子待小姐真好!”
  叶梨正捧着药碗喝药,只觉心里又苦又涩,眼泪吧嗒吧嗒又滴到了碗里。
  白絮细心,忙过来小声道:“小姐可莫要再哭了,这般好看的眼睛都要哭坏了。”
  又压低些声音,才道:“等小姐嫁给兰公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叶梨闻言,再也忍不住,放下药碗,捂脸恸哭。
  这下子院子里的容嬷嬷也跑了进来。白絮有些无助地说:“小姐怎么最近老是哭?是不是身体还难受?要不要让白大夫再来看看?”
  容嬷嬷却道:“小姐是有人疼了。你可见以前小姐哭过?小姐快莫哭了,等及笄嫁入镇国将军府,笑都来不及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叶梨,又说着兰九的好话,却让叶梨愈加难过。
  兰九真的是好人,虽仅有少少的几回相见,但每次对叶梨都是温柔关切,很是重视。
  可是,就是这般好的人,叶梨不仅负了他,还曾经对他怨恨不已。
  那时候,兰九已逝,叶梨为他悲伤之余,倒是并没太在意,兰九说了让兰家来退亲,却一直未来的事。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事,兰九病逝之后,兰家和叶家的人议定,让她以望门寡的身份,作为兰九的女眷,去道院清修祈福,为兰九守一辈子寡。
  最初之时,叶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是之处。她对如何活着并无特别打算,嫁人也好,清修也好,都可。即便一个人在道观过着清苦的日子,也并无不适。
  一直到了那个冤家频频跳进她的道院之后,忽一日,她开始对兰九生了怨恨,怨恨他为何早知命不久长,却要与自己订亲;怨恨他为何说要与她退亲,最后却让自己来守这个望门寡。
  她心里烦乱,一阵子怨恨,一阵子忏悔,觉得自己被邪魔入侵,失了清正良善之心。
  于是有一日,那位冤家又跳墙进来,即便笑颜如暖阳,温柔似春风,叶梨也冷着脸,道:“这里是道院!我是为未婚夫守寡的寡妇!还请以后莫要再乱闯,否则……”
  那张俊脸上笑意不消,凑过来问:“否则什么?”
  叶梨就咬牙道:“否则我便去告知……”
  他皱了皱眉,凤眸微滞,失了点神采,有些可怜巴巴。
  叶梨以为他怕了,心下又有些犹豫。那张看似可怜的脸,却越逼越近。他最近常爱凑近叶梨说话行事,可是这次,叶梨总觉有些不同,生出了警惕,抬脚往屋子里跑去,才要靠近门口,却已被他抓住手。
  但是他并未用力,反纵着叶梨跑进了屋子,只是也把住了叶梨手里的门,让她难以逃了进去。然后,把着门的右臂渐渐向下,揽在了叶梨腰间,另外一只左手也已拦在了叶梨脑后,俯身吻住了她的惊呼。
  叶梨是想过要挣扎的,不过似乎才只起了个念头,就被他的檀香气息弄了个晕晕乎乎,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心里有种悸动似被汲取放大,连害羞都暂时被埋葬。
  等她总算清醒,发现被压在门板上强吻,又被头上的日光、天边的夕阳、山上的林木、院中的所有物什看了个干净,心里说不出是羞还是怕,伸手要去打他,却尚未扬到他脸上,竟然又羞又恼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发现屋内已经燃了灯,自己躺在床上,而那个“坏蛋”正支臂斜躺在自己身边,轻轻摸着她的脸。
  叶梨立时压抑地哭起来。
  罪魁祸首却微微笑着,把她揽在怀里,揉着她的背哄她。
  哄了半天,她仍是哭,就吓唬道:“你再这样哭,我就再亲你一口。反正不亲也是哭,亲也是哭……”
  他作势要掰叶梨的头,吓得叶梨忙努力止了哭,却仍是停不住身体的抽噎,倒似打嗝一般。他又开始帮叶梨拍背,一时拍一时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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