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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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就看看文书是如何写的。”徐户正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下属说,“翻一下,将朱雀本的财产登记文书、两家的婚书,都给找出来。”
  他又看向云家人。
  “云大夫人,”他拖长了声音提醒,“云家的文件,也拿出来看看吧?”
  云大夫人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头。那副苦笑的模样,俨然是已经被愧疚压垮,不得不颓然认命。
  “罢了,罢了。”她低声说,疲惫而沧桑,“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辩了。”
  云家难道还能去否定官府存的文书了?那才真是将自家名声踩在地里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窸窸窣窣翻找文书的声音。
  人们伸长了脖子,等着最终的结果宣布。
  尘埃落定。——云乘月暗中舒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计划还算顺利,到底没有用上备用的一招。虽然白做工让人失望……还是比继续浪费唇舌好。一直说话也很累的。
  她等着徐户正宣布文书结果,暗忖,这事也该暂时告一段落,等身份、财产都要回来,再将婚约作罢……或者以此为筹码,让云家去查真凶?
  这样似乎可行,那她就能轻松许多。
  云乘月有点高兴,眼巴巴看着徐户正的动作,只希望他再快一点,这样她就能早点回去躺着,忙活了大半天,真是累。
  想归想,她面上保持不动,落在旁人眼里,她的姿态便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时,夕色愈浓。
  秋天是色彩缤纷的季节,连夕阳的颜色也更醉人。
  醉人的橙红镀在青瓦白墙上,也笼在少女身上。人们望着她白衣蓝裙,额头一点金色紫薇华胜,长发翩然,只觉她看向谁时,便恍如飞仙一瞥。
  聂二公子就生出了这份联想,不禁微笑起来。温润清俊的谦谦君子,现在竟笑得有几分傻气。
  他想,她要回朱雀本,必定是为了拿回婚事。
  所以,她就要嫁给他了。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吓一跳——哪个想嫁你的人会当场闹这么难看?虽然她还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不该有点数?
  但,其他人还真没有。
  虽然云乘月计划得清清楚楚,但她到底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云聂两家是浣花城名门,聂二公子是无数人心中的神仙归宿,人们总觉得没人不想嫁他。
  第二么……她的表现太有条理了点。虽然她自己将云二小姐的过去分开看,更多同情唏嘘而非感同身受,可落在别人眼里,就理解为她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这才克制着百般伤心,鼓起勇气站出来。
  于是,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她云二小姐是为了讨回婚事才站出来的,现在她大大方方拿回身份和遗物,也就成功地讨回了神仙夫婿,真是可喜可贺。
  甚至徐户正都这么以为。他还一心想帮云乘月呢。
  这个不怎么美丽的误会,还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暴露出来。
  这时,云府门前正爆发一阵欢呼。
  ——找到了找到了!
  ——是谁的名字?赶紧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户正接过下属递来的文书,先抖开一张,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云家、聂家的婚书!”
  他朗声说道。
  “立于十七年前,约定云家二小姐云乘月与聂家嫡系公子定亲,待云二小姐成年后完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心满意足的欢呼。
  也有人发牢骚:“怎么好看的人都有对象了?”
  云家人的脸色,则当场一个比一个白。
  云三小姐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别在这里生生受人羞辱。
  徐户正又拿来第二张文书,同样抖开。
  “这一张,朱雀本《云舟帖》的财产登记人,是……”
  “——慢着。”
  忽然。
  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徐户正略微亢奋的朗读。
  谁?
  人群外的聂七爷微微笑起来:终于来了。
  ——哗啦!
  是什么东西被一道刚劲的力量击碎?
  徐户正脸色猛地一变!
  顷刻间,他手中托着的“法”字书文破碎,天地间笼罩的威压烟消云散。
  徐户正本人也受到冲击,“噔噔噔”连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怎么回事?
  云乘月原本都懒散了几分心思,此时眼神倏然一凝,立即关切地看着徐户正。看他摆手示意无事,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又有什么变故?其实她已经有了几分预感,但她不是很情愿相信。明明都快结束了啊……是不是有谁说过,最坏的可能一定会发生?这预言也太准了。
  也就是说,她还得再站一会儿,等“后手”出场,说不得还要再唇枪舌剑几句……
  云乘月有点失落,顾自转身,默默去喝了杯茶,且当安慰自己。她眼睛一抬,发现二楼的客人们一个个睁大眼把她瞧着,等目光一碰,又都赶紧扭头,装作看天看地。
  云乘月莫名想起了动物园,恨不得在旁边插个告示牌,写上:看一刻钟收费一两银。
  她喝了茶,就继续去栏杆边站着,等下方开始新一场演出。
  人群里很捧场地起了一阵喧嚣。
  “怎么了?”
  “好像有谁过来了。”
  “谁?”
  “呀……!”
  薛无晦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哼了一声。
  ——[又是这些伎俩。]
  他语带了然,又藏了一点鄙夷,和一丝倦怠。
  ——[帮手来了。]
  帝王懒懒地点破。
  伴随一阵喧哗,一众靛蓝短袍、手拿黑刀的军士,粗暴地驱开人群。
  在他们开出的道路中心,一顶华丽的官轿被人悠悠抬来。
  片刻后,轿子落地。
  一只手伸出,将帘帐一掀。
  一名绛色长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膀大腰圆,肚腹将玉腰带撑到了极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饱满的圆形。在那微黑的、脖子和脸浑然一体的脑袋上,偏偏又镶嵌了一双妩媚的杏眼,看人时忽闪忽闪。
  这副形貌很有点怪。
  但在场的人却都面色微凛。
  零零星星有人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的人海成了一层层的躬身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荡开。
  “这是在做什么?”
  州牧拖长了声音,明知故问。一股浓厚的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了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呵。
  一两句话,就将整个事倒转了真相,还给徐户正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面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但面临州牧……这是朝廷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着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么,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了!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着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的制度。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都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所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着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着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听得不舒服,却暂时按捺住,只打量着看着这位大人。
  云家的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都给惹出来了?
  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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