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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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下又睡不着,胸口有些发闷,手心发烫,枕头好似太低了,被子又太厚。辗转了半夜,一翻身坐了起来,抱着膝盖都快哭了,——这是怎么了啊?
  感谢祖师爷,幸好还有华天盘,强逼着自己想华天盘上一圈一圈的图案,转动哪一层,上下又有何变化。犯着晕终于睡着了。
  梦里华天盘渐渐淡了,一个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他抬了抬眼睛,周围一切都不动了,只有时光流过的声响,时光怎么会有声响?……傅清溪在梦里还在发懵。
  第二天起来,傅清溪不管还犯着晕的脑袋,洗漱了便窝到桌前把这两日得着的领悟都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根据这些心得重新安排了近期的功课作业,之后随意用了两口早饭便仍照从前一般埋首苦读起来。
  如此数日,仿佛同从前无异,这天又去通天阁看书,从极数的大屋子出来,不知道怎么地就走到了摘星楼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在几个书架间游走,忽然看到一本册子,《解星入门》,著者署名是“云在天”。再细看,那一排都是这个人所著各样星象推演的书。
  傅清溪慌忙拿了两本,跑到楼下找到自己的那个借阅记录薄匆匆登了两笔,就赶紧回自己屋子去了。
  摘星楼首座云在天,傅清溪记得师姐们提起过这个名字。只是这会儿她可没什么资格去笑当日吃不下饭的师姐们了。
  第160章 这不合理
  傅清溪连着看了好几日星象的书, 云在天写的星象著述, 全没有那些故弄玄虚之病,要言不烦深入浅出,尤其其在星象推演中用到的拆层化级共数一法,同极数的路子大有异曲同工之妙,叫傅清溪看了又惊又喜。若是老先生听到自己这爱徒的心声,不知该哭该笑了, 这极数本就是宗通各路数演之法,这有何可惊异处?说到底,不过是心里一个求同求近的心思罢了。
  以此为机, 傅清溪一边看星象的入门, 一边把极数中的所得与之相融,甚至还步履蹒跚地在自己的世事化数体系中试用起来。若换作惯常的她,没有想通其中道理的一二三, 哪里会肯动这个手?可如今为了能叫自己的脑子别有歇着的时候,一时也顾不得这些了。
  蕲卉遇到了她两次, 见她人消瘦了许多,细问一回她如今的作息,知道是用心太过,便劝她道:“我从前头一两回看星河会, 也同你这般,只怕自己这辈子要笨死了,恨不得一天有十八个时辰够自己读书用功的。可许多事情,欲速而不达, 且人若累狠了,身体垮了,什么学问也做不得了。你千万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傅清溪听了心里感动,自然都答应着。可转身一个人呆着了,若手里不做点什么,脑子里不拿什么占着点,便不由自主要想些没谱的事情,根本静不下心来。无法,只好还拿起书和纸笔,不叫它得这个空。
  这回星河会的人,因为所论题目都有许多人追着细问,也没法像从前那般倏忽来去了,其中尤以五运六气和星演两处为甚。不同的是,五运六气那头是自己学向的学生都在院里聚齐了,天天缠着大先生给所有人上课,各样提问举例反证闹得不亦乐乎。
  而摘星楼这边,首座大人被一群半大老头包围了。年轻孩子们对世事外务多有兴趣,却少有喜欢细察自身的,不管是自己的身体健康心绪起伏或是转折命数,便是因什么病上一场,等好了便抛去脑后还奔着外头的热闹去了。渐渐上了年纪,经历多想得多的,尤其是冶世书院这群人,推算着外头的“世运”做着演世的学问,心里越来越明白这个“自己”自然也在数中的。
  细想一生,多少会发现许多重大的转折变数中,很多时候并没有自己能直接着力的地方。许多时候,更是极微小一个因由,最后引发多年后一个极大的机遇或变数。这个时候,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有些疑心起这个“命”和“运”的东西来。
  可就像首座大人所言,这一旦认了可以“算”,那就是认了“定数”,若无“定”,那“算”的什么?可既然都“定”了,那又算它做什么!如此两头为难,许多其中高手,一早算出了自己的姻缘寿数,却有些索然无味了。
  这回摘星楼弄出一个“照星自解”来,寻常人听了只当是个推算命数的新法子,这些自己愁过苦过深思过的人想到的可就多了。
  头一个,这个自解,解的不是寻常多用的命数定论,不是推演人生里会出现的具体的事件,而是解的自心。这就同一直以来的路子就大不一样了,心念转瞬即逝,若有法子可以将之定住细解,这个对“自知”得是多大的作用?尤其这星象自成体系,按之得解,自然也是有深有浅自成脉络,而不会如坊间问心的那般零零碎碎互有交叠说不明白。
  再一个,他们世路走老的,都深有体会,命这个东西,许多时候都是自己“选”出来的。明明往东比较好的情况下你就非想往西去,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明明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那个力气转回心思真的那么做去。最后结果出来了,心里不乐,却是徒叹奈何。最可怕的,人生环环相扣,这一路滑过去了,影响可绝不止眼前这一事一时而已。
  那些凭自己见识于当时看不明白的事情暂且不论,只说这些明明好歹都心知肚明的,还是没法子叫自己一直能朝好的结果走,又是为什么?摘星楼这回的自解,已经动到更深的意识欲念了,若真能找到这一层,说不定这个“解”就不再是“解析”,而可能是“解除”、“解脱”了。
  这叫他们还如何淡定?直把摘星楼团团围住,叫首座大人没法子轻易离岛,非得同他们一处再细细探讨不可。要知道让首座大人这般等级的出手安星推命,那这个人什么犄角旮旯的事儿可都清清楚楚摊开来了。常人多少都有些忌讳,这冶世书院的先生们可真是豁的出去,争前恐后贡献自己当做事例,与一群同好们详细探讨追究起来,好似那个被拆解分析的“自己”根本就是“别人”一般。
  于其他在此一道上尚无甚心得的学生们来说,得的好处就是能在书院里多看到几回首座大人。傅清溪也见到过一次,赶紧恭敬行了礼,胸口扑通扑通乱跳着回了家,又省一顿饭。
  如此半月有余,蕲卉见傅清溪精神还好只是人真的瘦了许多,不放心跑来看她。结果看到傅清溪书案上还摊放着几本星演和五运六气的书,傅清溪自己也发现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蕲卉笑道:“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先生们要抢学生了吧?这一学向里头要是出现了厉害人物,连带着这个学问都能发扬光大的。这回河图院的没来参会,要不然你这里非得再加几本堪舆的才成了。”
  傅清溪倒是听了几回河图院的名字,只是没见过河图院里什么厉害人物,蕲卉便说给她听:“这摘星楼和河图院两位首座大人,不止天资学问吓人,长得也都跟神仙似的,书院里私底下把这二人并称为‘朗月清风’,形容其风仪。这‘朗月’你是见过了,那‘清风’性子特别,不一定爱上星河会,倒是几年前做过一回论演,讲足了三天,把理院和杂院的人都引来了大半,不晓得今年还会不会有他的事。”
  傅清溪只听“朗月清风”这几个字就心里噗通乱跳,——不错不错,那位果然堪当这个说法的,面上却使劲绷着,生怕露出什么来。蕲卉看她样子,笑道:“这样人物都不是寻常多有的,咱们不用同他们比。做学问就是自己同自己比着,今天比昨天多明白一丝,就已经没有白过这一日了。那两个头一回上星河会都是十二岁,怎么比?”又一指傅清溪看的那本星象的书道,“这本估摸着是首座大人十四岁的时候写的。你要是同这样的人物较上劲了,还活不活了?!是不是?还是那句话,别把自己逼太狠了,你都学了数术推演,难道还不懂‘循序渐进’的道理?”
  傅清溪听了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等送走了蕲卉,她呆坐了会子,知道自己如今这样下去不行。老太爷说过,自己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诚”,如今明显是因为自己不肯认,不能诚了,妄图矫饰否认自心,才致精神虚耗。为今之计,只有不闪不避,好好对一对这个“心”,才是正途。
  想好了,闭了眼睛好好静静心。
  把自己生按在自己心上的那层壳子轻轻一扒拉开,——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好似都活了一般,心底忽然涌起从未尝过的滋味,似甜似涩,又悲又喜。院子里的花香,屋里桌上的纹路,热茶倒进杯子后杯壁的温热,饮茶时眼睫对茶杯壁的轻触……她从来没注意过的细节,如今都清晰无比,还都带着莫名的律动,还都叫人莫名地想叹息。
  “情窦初开”,她知道这个词儿的,傅清溪想这个词儿现在用在自己身上应该很合适。
  可是,可是这不合理啊!
  那位首座大人虽然学问很大,可是他那天讲的东西自己根本没听懂,自己也没同他说过话,从前都不认识,这是头一回见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怎么就会喜欢上了呢?!
  难道说傅清溪你一个读了这许多书学了这许多道理的人,实际到真事上却是个只看样貌看脸的浅薄之人?!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要不然你知道那位大人是何样性情何样人品?你知道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你连他性情喜好都毫无所知,就说喜欢,你喜欢什么?!
  首座大人讲的题目你听不明白,首座大人上星河会的年纪你还在玩□□跳棋,首座大人写的书,你在书院里学了两年了也只能懂到他十四岁那年写的而已,你又是凭的什么说喜欢?!你的脸呢?!
  ……
  傅清溪从得了《学之道》开始专心向学至今,只知道事情总是都有其道理在的,若这世上没有道理,也就无所谓推演了。自己能学得小有成绩,也是遵循了这读书做学问的道理而来,自己如今学的技术也好涉猎的星演、五运六气也好,都是各有各理的,才能将这个学问做下去。
  可是眼前,自己却碰上了这天下顶没有道理的事情!这明明从前后左右哪一面来说都说不通的事情,偏偏就实实在在地住在心里了。
  要说是假的,自己现在看到文里书上但凡要有个“云”字或者“天”字,心跳就要漏一拍,这还罢了,连个“在”字都如此,这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白天凭怎么拼死努力不叫自己去想,——手上还专门系了根鹿筋环,若心思乱转过去,就使劲弹一下叫自己吃痛停了那想头,到了晚上睡着了,梦里全给你补回来。可惜梦里没有鹿筋环,想要叫停都不行,最可气是一梦醒来那心里如柔波轻漾般的美妙,你梦到华天盘的时候怎么就没这样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最没有道理的话,如今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了。
  傅清溪觉着自己可能同这个书院八字不合,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呢?刚开始是怎么也学不进去,还是老先生一通话把自己说醒的。这好容易能学进去了,能摸着路走起来了,这还没见成绩呢,就一头扎进这样莫名的事情里,这样乱糟糟地心思,往后还怎么专心做学问?!说不定还不如就去了昆仑书院呢,虽然见识不到这许多厉害的人,可也少了如今这样的苦楚不是。
  再想想从前自己心里对五姐姐和柳姐姐她们实在太过不敬了,总觉着她们是怕苦不愿意读书才会故意放纵自己沉溺小儿女情意中去。如今却是应了柳姐姐信里的那句话了,这哪里是自己能做得主的?若是自己能做得这个主,那鹿筋环早该把这个心思弹没了,何至于如此?
  从前只听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倒没想到还有她这样的。
  第161章 清风徐来
  越芝收到傅清溪的书信很是惊讶, 傅清溪素常是每月一封家书寄到颐庆堂的, 同越荃越栐信他们一样,越栐仁那时候读书就在京里, 所以不依着这个规矩走。她私底下多半也就跟柳彦姝偶有书信来往, 还有越蕊是不管傅清溪给不给她回信的, 反正她自己爱写就写,有时候前脚一封刚寄出去,回头她想起什么事儿来就又写去了。反正都给她寄出去,也没人说她。
  可傅清溪从来没单独给自己写过书信,虽从前在府里姐妹相处不错,可真要落到纸笔上那就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自己的琐事说给傅清溪听?那不是耽误她读书的功夫么?!傅清溪给自己讲讲她上的课读的书?还是饶命饶命吧。
  这回忽然收到这个“状元”妹子的书信, 一开始还当寄错了呢。等展开来看了, 倒见她说了许多她那里一个人过日子的琐事,原来在那样书院里读书是一件这么冷清的事情!要是换了自己可真受不了, 住一夜只怕就得哭死了去。也没想到傅妹妹是个这般心思细腻的, 越芝这会儿觉着自己也不是没话可说了。便也提笔给她回起信来。
  柳彦姝则很是惊讶傅清溪会关心她的“儿女私情”了,从前觉着心里苦闷,想要说给她听的时候, 她都是一脸忍耐的样子, 自己越说越苦闷了,还是算了。这会儿离远了倒是有耐心了?还是闲的!总不会是这丫头也有喜欢的人了吧?这恐怕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才成了。想来想去, 大概是担心自己这里能不能顺遂?或者是……掐算出来最后不成了?……胡思乱想着给她回了信。
  这么着,傅清溪同那两位当年被她看成“没出息”、“自甘堕落”的姐姐通起书信来,却是因了如今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同病相怜”。
  不过傅清溪到底是傅清溪, 她总有法子的,束手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擅长的是垂死挣扎。
  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的?许是因为长相?所谓人的长相,小时没长开,过些年又衰老了,到底喜欢的是什么?就是自己见着的那一时那一刻的模样?那一时一刻已经过去了,又追着如今的人做什么?
  又或者自己是喜欢人家的才学?所谓所缺成所欲,那就是自己才学还不行,才会因迷成恋,其实跟三舅舅迷信灵符是一个道理。
  或者是因为之前听了太多这位首座大人的传说,心生好奇?……
  如此一样样自己列过去,明明根本寻不着一个立得住脚的因由,可这心里的滋味却那么实实在在的,越发照得她自己的一通功夫跟笑话一样。
  且没过几日,她在去通天阁的路上,又碰着了那位传说中的“清风大人”。只能说不愧此称号。确如过竹清风,令人心折。边上几个师姐那样子同之前见着“朗月大人”时一个样儿,可她心里却全不是一回事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瞧花眼了,那位大人似乎还朝自己微微笑了一下,这是认识自己?想到之前这位河图院首座是拜访过自家先生的,或者之前要收自己为学生这位也知道的?心里乱猜一通,反应过来又赶紧叫醒自己:你当你是谁啊……
  晚上回来想想,这头一个“因色起意”,可以划掉了。自己并非为容颜风仪所惑,要不然今天也该心思乱转才对啊。只是这么一来就更说不明白了。那位摘星楼的先生,自己从前并没有见过他,亦未读过他的书,甚至连他的传奇故事也未事先打听过,那深深印在脑海里的他从走廊尽头漫步行来的身影算怎么回事儿?——傅清溪如今觉着,自己比极数可难懂多了。
  又过了一阵子,星河会的余韵也终于散去,那几位风云人物也都重新不见了踪影。
  傅清溪知道首座大人又离开书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显圣”了。那心里忽然空得跟悬崖上的风洞一般,只剩下听不明白又停不下来的阵阵声响。
  如此六神无主又无可解脱地在屋里闷了两日,终于待不住了,往外头散去。走着走着又走到文星巷小院老先生们所在的山坡下。之前她已经来过一回,鼓起勇气爬上了坡,扣门却无人相应。虽则这回估摸着也还没回来,只想想那院子里头的情形,在墙外头呆一阵子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就信步上了山坡,因她心里认定里头没人,是以也没有敲门,只在墙外立着,远眺浮岛碧波,不自觉地叹息着。
  过了好一阵子,心里觉着舒服些了,便打算下去了。吱呀一声门开了,那位老伯走出来道:“你唉声叹气了半天,这就想跑啊?”
  傅清溪没料到院子里有人,想起方才自己心里转的各样事情,一时面红耳赤,行了礼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倒把老伯逗得大乐:“你是之前来过?大约是没见着人。就以为这会儿也没人,是吧?”
  傅清溪只好点头认了,老伯哈哈大笑起来:“哎,可惜你这丫头只会叹气,也不会嘟囔两句,或者作句诗什么的,那多有趣儿!”
  傅清溪心说那我这会儿还不如跳下去得了。
  老伯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生把她让进了院子,笑嘻嘻从后头沏了茶上来,傅清溪怕这位老人家又要打趣她,到时候万一老先生听着了问起细事来,自己是说是不说?!便抢在前头先道:“前阵子来过,却没见着先生们。”
  老伯笑道:“嗐,这阵子太热闹了,吵得人头疼,我们便出去躲躲清静。”
  傅清溪直愣愣问道:“您、您不是说星河会吧……”在她心里,星河会就是顶厉害不过的一处所在了,只见过赶回来的,哪里还听过有要躲的。
  老伯点头道:“是啊。可不就是这个!一个个都嚷嚷如何如何厉害,实在话,这说如何如何厉害的,多半都是虚话。你想啊,那人讲的你若都能听懂,这他懂的你就懂,他厉害什么?你也挺厉害啊,是不是?若是他说的什么你都听不明白,那你说人家厉害,你怎么说的?就因为你听不明白,所以厉害了?世上多有好故弄玄虚之人,就是以为这样以‘听不明白’为高明的人太多的缘故。”
  傅清溪无言以对,她是觉着那些大先生们能推算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太厉害了。可你要说她都听懂了?那是不能。这么一论,自己不也成了那些以‘听不明白’为高明的人了?一时又有些自疑,又觉着老伯说的话或者也有偏颇。
  还没来得及细想,老爷子又问她了:“你方才叹什么气?”
  “呃……”这叫傅清溪怎么说?说我叹对自己起心动念无可奈何之气?还是叹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首座大人的气?都没法儿说,可也不能胡诌骗人,便斟酌着道:“学生是觉着……凡事,好像也不是都、都能有理可循的……”
  老爷子来劲了,给自己续了杯茶,催促道:“还有这样的事儿?你说来听听。”
  傅清溪又傻眼了。
  老爷子看她那样儿,也不催她,顾自己喝茶,只那神色是心切切等着的意思。
  傅清溪索性光棍道:“学生看到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不是最没有道理的话?可偏偏那许多人都续词赋诗以和,可见有人觉着这话是合理的。那这话到底是合理还是不合理呢……”
  老爷子哈哈乐道:“你没听过‘情理法’?这‘情’字可是在‘理’字前头呢,以理和法来做比,法比理更浅近好懂容易看见,这理就比法更根本更近真。以此类推,也可以知道,这情之于理想必也是如此的。”
  傅清溪瞠目结舌,只在那里眨眼睛皱眉,全没半句能接的话。
  老爷子更乐了,却也不说其他,反道:“这是从小道上来说,从大道来说,这万事皆有‘理’在的,若是我们觉着这事情貌似无理,多半那后头还有更深的道理在,只是我们看不见想不明白罢了……比方你说的这个‘情’,既是人的事,自然脱不了人这个‘理’去,只是我们通常多求外物,对自己起心动念的‘理’却没那么明白了。说起这个来,倒是最近摘星楼似乎在择这个人心呢,你要有功夫,不如去他们那里瞧瞧,或者能有助益。”
  傅清溪听到“摘星楼”三个字心尖就颤了颤,强自忍耐着,缓缓吐出两口气,才算稳住心神。等她从那院子里回来,路上就琢磨开了。这话有道理,这情自然也是有理的,那些人认为它‘不知所起’,关键是在那‘不知’而不是‘没有’。只要有理,就不怕,有迹可循,那便有解脱之法。
  从这往后,她真的对自己的心念用起心来。那些什么心念的分级分解之类的功夫,她也不打算做了,反正她也不是想学这个推演的功夫。她就用最笨最直接的法子——自查心念。看自己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东西心里起了什么反应。
  慢慢的,她倒是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这份莫名而生的“情”了。这个根子太深,以她如今只能还掘不出来,跟别说消解了。可她也发现了可以与之和平共存之法。
  常人在“情”之后的苦,多半在于紧跟着的欲“亲近占有”之欲,她在这里断了一刀,——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何样壮丽,叫人生情,又有哪个人可以将之占为己有?
  她换了个角度,把这个“情”只定在了“请”上。满怀对某人的情意就尽情体味这份自心深藏的“情”之滋味,喜也好悲也罢,——既然当日生情时便没有对方什么事儿(既未曾谋面亦不知其性情品格喜恶),那之后维持心中一腔情意时,又有对方什么事情?
  如此有些奇异的,她竟在自心里把一份情过圆满了。
  说出来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这个功夫她足走了半年多。这半年里她几乎足不出户,形同闭关。等她自觉已可叫心与情和谐共处时,才再次迈出院门。
  蕲卉这阵子也因为自己的题目到了最后关头,比傅清溪更早闭关,两人差不多前后脚出的门,一见之下,蕲卉吓了一跳。拉着傅清溪上下左右打量,最后道:“怎么瞧着长大了好多似的……”
  傅清溪笑道:“师姐倒是容光焕发,莫非题目做成了?”
  蕲卉点点头,却顾不上细说自己的,直催傅清溪:“你这都干嘛了?这……怎么、怎么有点仙气了似的……”
  第162章 情海风云
  蕲卉见了傅清溪, 瞧出她的变化来, 悠然叟虽师徒相隔千里,只书信往来便觉着傅清溪的不同了。“向学之心渐成晓月清风之势”, 这般夸她。傅清溪收到自家先生的书信, 看那四个字, 心下一笑。或者喜欢上谁,就会不自觉地变成自己心里他的样子吧……只是这清风的说法又话从何来……这书呆子又想不明白了。
  她这里自心自念,自缚自解自消融,那些心里的投影要落到日子里的就没这般容易了。
  越荃同兰叔伦大婚日子已经定下了,大太太便把心思都投到自家那更不省心的儿子身上去。可越栐仁如今进了天工苑,正忙呢, 且大太太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来了。正这时候, 老太爷忽然发话了。他老人家往家规里写了一条,——越家儿孙不得纳妾, 四十无子者得妻室允许后可收通房, 生子后养于正妻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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