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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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走在张婴前面的如桥,不知何时,竟藏在张婴身后的影子里,也语气含糊地与屠睢打了个照面。屠睢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等两人走远,如桥才重重地吁了口气,愤愤不平道:“哼。见到本公子竟然不行礼。”
  张婴一囧,刚还怕得和鸡崽子一样呢。
  他故意开玩笑地扯住对方,道:“说得对!走,我们得回去替如桥公子讨个公道才行。”
  “咳,咳咳……倒,倒也不必如此!”如桥脸色瞬间白了一层,咳嗽了一声,他拉起张婴就走,“我,我肚量大,不与大秦的功臣良将计较!”
  张婴轻笑一声,没有戳穿对方。
  暗月河港口距离这很近,但张婴依旧拉如桥坐上了马车,沿途什么风光景色都没看,只想尽快看到嬴政的信。
  等马车停下,车夫掀开了车帘。
  喧闹又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撕开车内的安静,也惊醒了尚在发呆的张婴。
  他跟在如桥身后下了马车。
  一抬头,先看见的是密密麻麻得几乎能塞满河道,悬挂“秦”的大秦商船。
  无数船板搭建在船只与河岸中间,数不胜数的商户们,或是在一旁卸货,或扛着包裹在甲板排着队。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暖洋洋,一阵阵吹来的湖风也不像往常那般冰凉刺骨。
  像如桥这样胖乎乎体型的,几乎都出了薄汗,他们等候在甲板,一边擦着脸,一边兴奋地聊着,站在他们前方的人则一步一颤地踩着船板,慢慢走向河岸。
  这些人下了船后也不能乱跑,十人成一组,然后被驻守在暗月河的东女部落战士们带去隔壁帐篷,验明身份,收缴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尖锐刀具。
  张婴打量这些人几眼,收回视线,看向如桥道:“仲父的信呢?”
  “人在那,已经过来了。”如桥指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黑衣信使,忽然语气怪怪地说,“你在这世上真的有畏惧的人与事吗?”
  “当然有!”张婴点头,“难道你没有。”
  “我有……但你连……”皇帝都不畏惧,就不怕信的内容不好么。
  如桥想说这话,但话到了嘴边,又自觉丢了气势,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变成了,“连没什么……反正我看不透你,怪怪的。”
  “嗯。”张婴欣慰且理解地点头。
  若随便被一个蠢蠢的家伙看透,岂不是更糟糕么。
  这时,信使从怀中掏出三份布袋,一份递给如桥公子,另外两份双手呈给张婴。
  如桥欣喜地笑了一声,道:“是阿兄兄啊!果然,我就知晓阿兄兄最是挂念我。”
  张婴瞥了他一眼,避开半步,没有做声。
  张婴接过布袋,嬴政的布袋子很轻,扶苏的布袋子沉甸甸的。他先翻开嬴政的信件,翻来覆去也只看到一句话:于此地等仲父归来。
  张婴:……
  这也写的太少,还没有扶苏阿兄有诚意!
  这么想着,张婴将扶苏送来的竹简打开,这一看,瞳孔地震。
  扶苏居然将他写过去的竹简,在上面用朱笔批注了一番,比如某些典故用法不对,某些语句如何才能有更精准的表达。
  竹简上被涂得几乎是满眼
  红,最后他还增加了一份竹简,用笔写下一长段。
  大概意思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面作业可以不写,但回咸阳后,得与他说一说在百越商会上的所见所得。
  比如从各族摆出来贩卖的特色商品,判断出他们对大秦依赖的程度。
  比如从各族派遣过来的人员多少,从百越人招待大秦商户时,他们的衣着,语言,态度等,来分析他们有几分诚心投靠。
  再比如从大秦商户与百越各族,商品交易税的增减,统筹规划一个大秦商业税收的制度分析。
  ……
  张婴看得头晕眼花,内心疯狂吐槽,还不如仲父那样薄薄一根木牍呢!
  他脸上的表情都快稳不住,假笑地看向信使,道:“能当做没送出这封信吗?”
  信使“啪嗒”一下消失了。
  张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激动暴躁的心湖。恰在这时,他听到些许“抽泣”的声音,张婴余光一瞥,只见低头翻阅竹简的如桥两只眼睛红彤彤,看起来似乎哭了。
  张婴还以为扶苏也给如桥布置了类似的作业,他深有同感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想安慰一下苦逼的同窗。
  然而张婴余光一瞥,却发现那封信上并没有朱批,不,应该说那一手丑丑的字体,以及几句“你怎如此愚蠢;若没有我你岂不是会被人骗买掉?少吃点,看能不能聪慧些”等带点pua的话。
  这封信,绝不可能是扶苏写给如桥的。
  张婴道:“某些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不必信。”
  “嗯。我知道阿兄兄是气急了,也,也是担,担心我。”
  如桥深深吸了一下鼻涕,声音有些低,“我没哭!”
  张婴只觉得牙酸,看如桥的目光仿佛在看深陷pua陷阱的傻白甜。
  他忍不住提点一句道:“啊这……正常友善的兄弟关系,不该如此。如桥公子,你见宫中谁肆意辱骂阿兄阿弟了。”
  如桥一愣,抿了抿唇,道:“你,你也许是对的,像长兄写给你的定然是……”
  他余光一瞥,恰好看见满卷的批改和作业,声音戛然而止。
  张婴也骤然沉默。
  如桥忽然道:“唔,怎么的,还是比扶苏阿兄好吧!”
  “鬼扯!”张婴受了扶苏那么多照顾,立马支棱起来,“将胡亥与扶苏阿兄对比,是对扶苏阿兄的侮辱!”
  “好个甚!如此多课业!”
  “课业也比辱骂强!”
  “阿兄兄好!”
  “我扶苏大兄才好。”
  “我更好!”如桥道。
  张婴正准备继续吵时,忽然发现周围多了许多围观商户,他猛然觉得自己也是笨,居然被对方代入幼稚的节奏,连自己的语气都傻乎乎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随你!我去看商户了。你就抱着信在这哭吧。”
  “我才没有!”如桥喊了一声,顿了顿,还是跟着张婴一起走,嘴上还念叨着,“我是怕你走丢了,不是认可你的想法!”
  张婴却不再看如桥。
  他再次低头翻开扶苏写下的文字。
  这作业乍一看很麻烦,又是要了解衣服,又是要了解文字。但仔细回想一下,完成起来并不困难,因为扶苏没让他用文字记载,只强调多看多想。
  换句话说,扶苏写的内容,相当于一个古代版的思维分析图,告诉他在参观百越商户时,不要走马观花,应该看到什么后,从什么角度进行分析、思考,最后再参考得出怎样的结论。
  张婴甚至觉得,这是在教他为官之道。
  心态转变过来,张婴还真打算去秦越商户集市看看,不止为了作业,也
  是想看看他一手弄下来的商会,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张婴换了身衣服,跟着下船的商户大部队一起走。
  他右侧跟着如桥,左侧是背着满满行囊的一男一女,作为名义上父母的宫卫。
  暗处还有数十位潜伏人员,跟着一起行动。
  商户大部队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进,还没抵达秦越交流集市,就看见一面高高飘扬起来黑底红字的“秦”旗。旗帜左右各有三个云梯哨所,张婴抬头看去,不光有士卒,上面还摆有数架凶悍狰狞的秦弩。
  旗帜下方是由竹竿搭建起的约两米高的围栏。
  栅栏前开了四个通道,两个进门,一个人行道,一个车马行道。另外两个是出门,也是一个人行道,一个马车行道。
  “好多人呀!”如桥有些咋舌。
  张婴点点头。
  进门的两条路排起了长队,出口处倒是没什么人,偶尔有人从里面出来,皆是包裹满满,满脸欢喜,有的人还一步三回头,很是舍不得。
  “我们真要在这等着……”如桥看向张婴。
  张婴诚实道:“你可以先回去的。”
  如桥一哽,很狠道:“是我带你出来的,我若先回去,你出事可怎么办!”
  张婴刚想说不会,旁边忽然冒出来稚嫩的声音,道:“两位可是大秦商户吗?”
  张婴扭头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百越族的小女孩,脸上擦得很干净,露出讨好的笑容。
  如桥先道:“是啊。”
  “你,你们不想……排队,对吗?”小女孩指了指这里,又指了指前面,“我阿母排前面……可,可带你们换,去,要点点,粟,或者饼。”
  说话的句子一长,对方的秦语就显得特别扭,好在还是能勉强理解意思。
  张婴脸上露出一抹古怪,道:“你的意思是,代我们在前面排队?”
  小女孩连连点头,同时补充道:“不止排队!还扛……东西!我,有力气!扛的好……”
  张婴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小胳膊小腿。
  如桥有点没听懂,开口道:“怎么,是要钱的吗?”
  “不不不,不是钱!”小女孩误会了,连连摆手道,“粟,烙饼,番薯!就好,很好!”
  小女孩还没有说完,旁边忽然又窜出来好几位成年男子,几个人先是围着小女孩,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看双方脸色就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之后,为首带着羽毛帽子的青年,谄媚地搓着手,开口道:“大秦来的贵人啊。很感谢你们带着粮食来百越交易物品,我们感激不尽,也想尽力帮助好各位贵人。
  现在,百越各族选出了不少精通秦语的优秀人,可帮助贵人们交流,排位置,还能帮你们扛送货物。像我,正是有幸被选为的一员,已经为好几位贵人服务过了。选我总是没错。”
  他说完之后,另外几个青年才开口。
  他们的秦语就差了一些,但依旧热情慢慢地自我介绍。
  虽只说了几句就闭嘴,但从对方那一双双灼热的视线,时不时露出来的肱二头肌,甚至有人试着想主动扛行礼这一举动。无一不在说,他们真的很想要这一单。
  张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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