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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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广阔,同样的农耕文明,比中?原更苍凉。
  当地人都说今年银江比往年冷得?早。
  孟恪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打电话?问她在哪。
  “在镇里。正在跟受访人沟通。”李羡握着手机,站在小院菜地旁。
  “这么晚,回酒店的路好走么?......下雨了。”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他似乎走到窗边,“定?位发给?我吧。”
  “遗嘱的内容我都知道了。”
  “但怎么处理你还不?知道。”
  李羡沉默,换了只手拿手机,将冻僵的手塞进兜里,看了眼同事的手势,“你不?用?过来了,我们马上回去。”
  从?小镇回到银江大约两小时车程,司机师傅开了辆破桑塔纳。
  最后还剩半小时车程时,车子抛锚了。
  师傅苦着脸下车,捣鼓十多分?钟,说只能打电话?叫拖车。
  多久能到?看命。
  乡间省道没有路灯,旷野只剩远处星点几户灯光。
  桑塔纳车里有股汽油味,开窗便有淅沥冷雨飘进来。
  李羡认命地给?孟恪打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两辆汽车从?对向车道驶来,在桑塔纳旁停下。
  李羡跟同事解释是自己?的朋友,叫她和司机师傅上前一辆,自己?上了后一辆。
  孟恪坐在这辆车后排。
  原本以?为他要单独跟她说些什么,可他只是拿起?毛巾,罩住她湿漉漉的发顶,用?手掌捂着擦动起?来。
  毛巾搭在眼前,视线忽明忽暗,李羡保持上车时半拧身子的状态,嘴唇抿作一线。
  汽车再宽敞也不?过后排三人位,彼此的存在感更强,她沉默中?与自己?拉扯两秒,轻轻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十分?警惕的口吻。
  孟恪有些想笑,牵不?起?唇角。
  发动机轻声?轰鸣,车轮碾过潮湿柏油路,溅起?细小的水滴,隔层铁皮,显得?沉闷。
  车速应该不?慢,但窗外光线昏暗,总像是原地踏步。
  孟恪定?了另一间酒店,跟她和同事定?的离得?不?远。
  她跟在他身后进门,一抬头就?瞧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禁讶然。
  孟恪脱掉外套,换拖鞋,“这两位是律师。”
  “我以?为你打算把我绑回去。”李羡冷静地开了个玩笑。
  孟恪回头,看着她, “我希望你主动跟我回去。”
  李羡抬眸,额前被打湿的头发已经被车内暖风吹干,细碎垂落,底下是两只清亮的眼睛,反问的语气:“你选了我吗。”
  孟恪走向室内,“先听律师的安排。”
  两位律师都带了很?多材料,眼睛镜片底下是波澜不?惊的眼神。
  李羡在他们对面?坐下。
  律师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孟老爷子的遗嘱。
  然后是解决方案。
  这次离婚会以?起?诉的方式进行?,法院将拖到规定?的截止日期,并且不?会判离。
  至于曾现琼小姐那边已经联系过了,她没有与男友分?手的打算。订婚只是个幌子。
  这样孟先生可以?得?到遗产继承。
  曾现琼。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羡恍如隔世。
  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孟恪单手撑着窗台,视线落在桌上,身后黯淡的夜景滤掉脸上情绪,沉稳平静。
  李羡收回目光,问律师:“这样不?算重婚吗?”
  其中?一位律师回答:“订婚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如果判离呢。如果法院判决离婚呢。”
  另一位律师说:“我们不?会递交利于判决离婚的材料,理论上来说不?存在判离的可能性。”
  李羡不?说话?了。
  律师离开。
  套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孟恪去水吧取了两瓶纯净水,走到她身边,拧开瓶盖,推到李羡身前,拾起?另一瓶,“什么时候回连城?”
  “暂时先不?回去了。”李羡手里捏着律师留下的材料,对折一次,再对折一次,内容全被掩盖,只剩白纸。
  她仰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直接离婚就?好了。”
  孟恪正在喝水,眉头轻微皱起?,将瓶盖拧回。
  李羡说:“这么不?干脆,不?是你的风格。”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离婚。”
  李羡站起?身,单手撑住桌沿,身体轻微后倾,靠过去,“在外界看来,你和现琼是订婚状态对吗?”
  “法律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没有任何道德压力吗?”
  “我不?追求道德高尚的评价。”
  她静静地看着孟恪,距离太近,灯光照映,他的瞳孔是层叠渐变的深棕色,倒映她的面?庞。
  她无端地想起?刘红霞的祈祷词。
  因为信奉基督教,刘红霞每天晚上都会为李传雄祷告,语速飞快,低沉虔诚: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那你把我放哪。”李羡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沉默。
  孟恪只为她眼底的决绝耳而?惊讶,不?解,“我们不?会离婚。订婚到现在,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感情。”
  李羡眼眶蓦然泛酸。
  胸腔里是灵魂找不?到出口的闷滞感。
  冷调光线分?明地照映下来,他眼皮寡薄,下颌线冷硬,甚至有种幽微淡蓝色,沉寂的清早霜落的颜色。
  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真的不?能理解她。
  她沉了口气。
  “孟恪。我小时候生活的村落就?像银江的镇子一样,狭窄贫弱,长大后天真地选择了记者这条路。有些官话?的稿子,我写,赚点钱,另外的选题十条被毙掉八条,剩下两条在十有八九不?能见?报。”
  酒店房间空寂。
  窗外车辆疾驰而?过,隔着玻璃,显得?遥远。
  李羡的声?音太漂亮,漂亮到有些凄楚的意味。
  “二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在生存战争里挣扎。后来曾家找到我,确定?这些人不?是来要器官或者换血之后,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决定?偷个懒,将人生置换成捷径。”
  “曾家给?我找了很?多相亲对象,说实话?,不?是没有出挑的。但你在这些人里优秀得?一骑绝尘。同居后看到你的手笔,我经常虚荣地想我们如果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但我现在贪心地希望我们能走到爱情。”李羡唇边绽开笑纹,只一瞬,她垂眸,推测的口吻:“你有点喜欢我吧。”
  “但也就?此为止了。”依旧是推测的口吻,却分?外笃定?。
  与曾家斡旋,试图打通周家的路,提出走诉讼离婚。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多得?多,但是也就?到这了。
  李羡身上是一件雾咖色中?领毛衣,纤匀合度。她一直不?是瘦削的身材,甚至算是丰腴肉感。
  也不?是易碎的玻璃质感,而?是混沌的包容。
  她把问题抛出来,犹如暴雨天气的极速下坠的雨点,砸向地面?。
  她知道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深沉的思考与审视的意味。
  孟恪忽俯身,双臂展开,手掌捺住她的后背,将她按进怀里。
  李羡呼吸一滞,嘴唇轻微地颤抖。
  他怀里是熟悉的沉郁干燥的烟丝香,明明淡然却又分?量十足,她似乎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
  什么落在孟恪肩头,洇透衬衫,带着薄薄的温度。
  是她的眼泪。
  这滴泪在他肩头蒸发,惊人的灼烫,仿佛要从?他身上烫出一个出口。
  “跟我走,羡羡。”他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侧。
  李羡仰头。
  一秒。两秒。
  孟恪抬起?手抵着她的下颌,几分?强势地叫她看着自己?,“跟我回家。”
  李羡多了些浓重的鼻音,颌骨每次启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孟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派的人。你可以?问问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你不?愿受规则摆布。”
  抵在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紧。
  她的嗓音依旧温柔有力量:“虽然是李家爸爸妈妈捡回去的,但是他们对待我比宝贝还要珍贵。爸爸在建筑工地劳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出事还在楼顶做工,妈妈为了不?让我有内疚,就?算千里迢迢去了连城也不?跟我透露半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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