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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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的若干事都发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只有他想管和不想管。
  他本欲去探望受惊的爱妃,可内侍劝他,陛下逾越祖制封巫马氏为妃,已经惹得朝廷内外动荡不安,皇后身后的尉迟一族对他忠心耿耿,陛下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伤皇后的心。
  妫海城只好强忍着不耐,踏进了皇后的寝宫。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女孩,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前,尉迟嫣婉甚至已经被确定为未来的太子妃。
  实在是荒谬又可笑,太子未立,而太子妃已定。尉迟嫣婉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与他作为皇太子/皇帝的利益相冲突,何况她的性情不是那么温顺,她总是大吵大闹,丝毫不将他的威严放在眼里。
  可他正是需要用到尉迟家的时候,不得不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出来:“如果嫣婉也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了,那叫宫中的其他妃嫔如何是好?”
  尉迟嫣婉今天格外地不买他账:“陛下误会了。”
  尉迟嫣婉的声音十分生硬:“陛下比妾大十二岁,比巫马阿姊大十岁……”
  尉迟嬿婉的话没有说完,但言有尽而意无穷,直接给了妫海城当头一棒。
  尉迟嫣婉的意思是说他老了?!
  古往今来的帝王总是在求长生,妫海城也不例外。在这个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时代,二十七岁确实也不能算年轻了。
  最重要的是妫海城确实觉得近来力不从心,晨起常感疲乏,午后又常觉困倦。
  尉迟嫣婉根本就不在意妫海城在想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巫马阿姊真恍若神仙妃子……”
  妫海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尉迟嫣婉这么一搞,把妫海城搞得连安抚她的心思都没有了。
  没一会儿,宫人便见皇帝从皇后宫中拂袖而去,不似大家预料中的怒气冲冲,反而有一种脚步踉跄虚浮之感,似乎深受打击。
  妫海城离开之后,春生匆匆进去,见自家主子仍是那副神游天外、满不在乎的样子,着急地快哭了:“娘娘,您怎么又把陛下气走了?”
  若是往常,尉迟嫣婉冷静下来之后也会后悔,可是今天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嗯。”
  用完晚膳后,尉迟嫣婉说她要出去散步消食,春生心中觉得不妙,竭力挽救局面:“奴婢陪您去花房散散心?”
  尉迟嫣婉理直气壮地说:“吾要去兰妃殿!”
  ……
  今天的陛下自从皇后的椒房殿回来后一直心情欠佳,天禄阁服侍的宫人们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惹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发怒。
  长福小心翼翼地献言:“陛下时候不早了,您看折子看了这么久,小心伤了眼睛,不如……”长福一边观察帝王神色,一边道:“不如去兰妃殿坐坐?”
  妫海城把折子往旁一扔,不说话,算是应允。
  于是长福给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出门唤轿撵。
  “难道……孤真的老了?”
  皇帝冷丁地一问,长福背后直冒冷汗:“陛下正值壮年,何来老了一说?”
  好在皇帝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头:“孤竟把尉迟嫣婉那个女人的话当真了!”
  妫海城对尉迟嫣婉的不满显然已经很久了:“一国之母应当贤良淑德,恪守妇德,她哪里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长福把头低下去,并不敢应声。
  ……
  白昼大部分时候在打盹,偶尔睁开眼睛看看人间发生的事。祂就像每一位无聊的神明那样,用自己的方式打发漫长的时间。
  不过这一次,祂并不敢长时间地合上眼睛,只是时不时地打一会儿小盹。
  但是在喜妹眼里,自家小姐突然变得嗜睡起来,白天也不出门,就在寝宫里睡觉,晚上偶尔出来看看月亮。
  喜妹十分怀疑自家小姐被帝王幽禁于此,郁结于心,所以借睡眠来逃避现实。
  白昼睡到傍晚才醒,祂被祂的人类侍女唠叨到不行,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出门散步。谁知这个人类侍女“得寸进尺”:“小姐再喝一碗桂花圆子汤吧,所以说现在还是夏日,但夜里风凉,喝些热汤水暖暖身子。”
  “哦。”白昼慢吞吞地说:“那我还是不出去了。”自从祂的孪生姐妹兵解之后,祂开始喜欢冰喜欢寒冷,并抗拒一切炙热的事物,因为那会让祂的状况雪上加霜。
  祂的本源失去制衡,体内似有一团混乱的风暴,最开始搅得祂痛不欲生。
  那是失去至亲的痛,只是再痛苦,也被时间化解。
  白昼赶在喜妹变脸之前,踏出了殿门,喜妹转忧为乐,轻快地跟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她们在宫门口遇见陛下的轿撵,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没入红墙之后,那光落在白昼脸上,竟有种大厦将塌极盛而转衰的艳丽。
  祂的神态有一种无法被打破的宁静,像一位真正的神明。
  妫海城摒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向祂走去:“阿姳。”他亲昵地叫着那个早已经死去的女子的名字,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他此生的挚爱。
  白昼朝他温和地笑:“陛下怎么来了?”
  “孤来看看你,孤听说之前皇后来找你的麻烦,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你可有受惊?”他在白昼的笑容里激动得不能自已,像是给予表达和证明什么。
  他愤怒地在话语中训斥尉迟嫣婉:“皇后实在不成样子!她善妒成性,不足以成为后宫的表率!”
  “阿姳——”他深情款款地对祂说道:“孤最属意的皇后……是你。”
  四周宫人把头埋得不能再低,尉迟家是世家望族,可以说当今陛下的皇位都有一半是尉迟家的。
  说句不好听的,妫海城想另立皇后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晋王朝腹背受敌,除非妫海城不想要这个皇位了。
  白昼对妫海城的表现一点都不惊讶,祂在更久之前遇到过更狂热的信徒。
  不过那实在是太久远了,那时候人类管祂叫母神,祂还不是世上最后一个母性神祗,人类还没有开始建立王朝,部落的首领们往往是女性。
  在更久远之前,人们通常难以分辨自己的父亲是谁,却总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感,就像人类对母神。
  当妫海城想要向前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这并不是一种错觉,于是他望向白昼的眼神里夹杂了恐惧和忌惮。
  这是仙法还是妖术?
  直到尉迟嫣婉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她的性子一如既往地泼辣:“陛下想做什么?”
  她那样子仿佛他会伤害祂一样,妫海城不满于她言语里的不驯:“孤倒是要问问皇后要做什么?”
  这实在是一副稀罕景象,皇后因为皇帝私藏的美人和皇帝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但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对劲。
  不过其他人也没多想,只觉得是皇后善妒,不愿让皇帝来找司马姳。
  就连妫海城也这么认为。
  唯有皇后身边的侍女心惊肉跳,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陛下,皇后娘娘还是小孩子心性,是在意您才会如此,等过些时日,巫马小姐成了皇妃,陛下再去兰妃殿,是宠幸自己的妃子,皇后娘娘也不能说什么了。”
  皇帝要去兰妃殿却被皇后拦下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前朝后宫,不少人隔岸观火。
  有人觉得皇帝夺臣妻有伤风化,也有人觉得皇后太过小家子气,不过,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让妫海城坚定了要给巫马姳名分的事情。
  当天晚上,尉迟嫣婉在兰妃殿门口赶走了皇帝,自己却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尉迟嫣婉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我就要住这里!”
  喜妹迟疑地说:“但那是我家小姐的床……”
  “对!我就要睡这张床!这床这么大,难不成还睡不下,我们两个人吗?”
  睡是睡得下,可是……喜妹还在迟疑,被白昼屏退:“你去休息吧。”
  喜妹身为贴身侍女,要给主子守夜;春生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女,要给皇后守夜。
  于是两个侍女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她们同样关注着里面的动静,一位怕自家主子任性欺负别人;一位怕自家主子被欺负。
  不过里面的场景倒是一片和谐。
  尉迟嫣婉散了头发,身上只披一件薄衣,跪坐在床上,嗅祂身上的香气:“阿姊用了什么味道的香?”
  “我不用香。”白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奈何身边还有个小女孩,对于神来说,她确实是个小女孩。
  白昼有些头痛,就像母亲拿孩子没办法。
  “阿姊喜欢陛下吗?会因为我把陛下赶走而生气吗?”尉迟嫣婉在祂身边找了个位置躺下来,侧睡看祂。
  第6章
  白昼想了想:“巫马姳喜欢,我不喜欢。”
  “那就是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的意思喽?”尉迟嫣婉见祂没有否认,欢呼起来:“我同阿姊一样,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
  尉迟嫣婉怔怔地望着祂失神,她喜欢祂温柔而包容一切的目光,她总是被训诫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后,但是皇帝讨厌她,宫人畏惧她,尉迟嫣婉过早地失去了她的童年,孤独又寂寞地假装大人。
  “为什么呢?”白昼似乎从尉迟嬿婉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为什么从前喜欢,现在就不喜欢呢?”
  “因为爹和大哥说,陛下是我的夫君,我要喜欢他,他才会喜欢我。春生也总说,妻子应该敬爱丈夫,可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尉迟嫣婉生气地说:“他们都欺骗了我!陛下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陛下!”
  尉迟嫣婉还是小孩子心性,而小孩子往往是一面镜子,别人如何待她,她就学着别人的行为如何回应。
  他们骗她说皇帝会喜欢她,可没人告诉她,这种“喜欢”是刺痛的。于是她误把伤害当做是爱,所以她对皇帝表现出来的爱也是如此。
  她没有得到过爱,误以为世间的爱都是这样,以伤害为底色,像一把锋利的刀。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尉迟嫣婉说:“我现在喜欢阿姊,阿姊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就连尉迟嫣婉都知道,爱应该是保护,而不是伤害。
  白昼没把她的话当真,凡人渺小,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神只是怜她真诚可爱,付之一笑。
  近日皇后来兰妃殿来得勤快,喜妹料定她不怀好意,不厌其烦地向白昼灌输有关尉迟嫣婉的斑斑劣迹:“她不是个好人,幼时以鞭挞奴仆为乐,凡宫中服侍的宫人稍有不称她意,便被送去斗兽场供她取乐……有一回,陛下夸皇后宫中的侍女眼睛生得好看,她便命人把侍女的眼睛剜下来,以油蜡密封固色,放进美人木雕里,送给了陛下……”
  前朝后宫当然以皇帝为尊,可皇帝的恶是复杂的;皇后的恶却饱含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总的来说就是皇后有资本作恶,恶得坦坦荡荡;皇帝的爱却很虚伪,嘴里说着喜欢,可为了自己的宝座,对皇后的所作所为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喜妹宁愿相信皇帝更可靠:“陛下虽然不是一位长情的君主,可他不顾众人阻挠,也要为您操办封妃大典,足以说明在陛下心中您是特殊的……可是皇后娘娘,谁知道她什么心思!”
  在喜妹看来,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陛下对自家主子超乎寻常的好,当然是因为男人对女人的爱,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对自家主子这么好?她不能理解。
  白昼轻笑:“我反倒觉得,陛下的爱虚无缥缈,不如皇后。”
  因着尉迟嫣婉对“巫马姳”表现出极大程度的友善,宫中其他妃嫔不敢再找“巫马姳”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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