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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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翁说的就是宋遵理,他身边的那些幕僚,下面那些人,都一手的好规矩,他会调理人,也有一位东翁的气度。
  现如今虽然不在了,但是宋旸谷回来,老人还是认少东家的,这是旧时候的主仆情分。
  宋旸谷先前去山东一趟,山东老家早前做事儿的掌柜的,也是风餐露宿来送行的。
  要是哪家掌柜的见了早前主子不尊敬的,业界是要骂的,这是口碑。
  因为但凡掌柜的或者管事儿的,无一不是府里尽心培育出来的,比如扶桑,六七岁便入府供吃穿,请师傅教导手艺,然后再等大大出师的时候便去店铺里面做事儿,然后由铺子里面老师傅掌柜的再带着观人做事儿,不到二十年,不能成为一个掌柜的。
  期间多少心酸就有多少荣华,执掌一处分店,管一方事权,掌柜的最后是跟财东一起拿分红的,入的是身股。
  所以从来,没听说掌柜的跟老东家翻脸的,少见。
  像是先前大太太换了荣师傅,要二师傅管事儿,那是坏了规矩,如今二师傅还在业界里面周转不大开。
  行有行规,规矩为大。
  宋旸谷再看荣师傅,也没有当年恨得咬牙切齿的感觉了,早年府里面账房都是大太太的人,跟他们兄弟几个闹的难看,有时候都打的头破血流的,都像是过眼烟云一样,散了。
  “我回来的日子短,还没有到翁府去拜见,荣师傅您知道那边的近况吗?”
  宋旸谷问荣师傅,却看着扶桑,这人肯定是清楚的。
  扶桑也不怕问,“先大太太自坏事后就回了娘家,原先大老爷留给她一笔钱用,只是家里不大争气,像是咱们这样的祁人家,靠着朝廷吃饭的,游手好闲惯了。”
  “自从朝廷没有了,日子也过的有些艰难,想做事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事儿做做,只能混着日子过。”
  怎么混?
  扶桑是知道的,家里早先也不是没有当过东西,先见着古董文玩,后来是衣服帽子,再后来就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往后呢,还有家具桌椅板凳呢。
  姑奶奶早先还有点翠的簪子呢,后来就只有银簪头了。
  荣师傅听着也是一片叹息,“她人不坏,早年有些误会,这些年深居简出,我也未曾拜见过她。”
  只是大老爷那时候留话儿了的,那句话没有人敢跟宋旸谷说。
  宋旸谷也不知道,荣师傅客气,教扶桑带人去馆子里吃去,小荣早早要包间去了,他跟小荣自不去吃。
  “你好好招待着,有什么时候,全听少东家安排。”
  扶桑看着小荣,她想带小荣一起去,新时代了是不是?
  可是又怕宋旸谷不愿意,有些踟蹰,等人出门口了,宋旸谷还在犹豫怎么跟她搭话儿,一会说些什么好,就看她一个大脑袋过来,压低了声音狗狗碎碎,“东家,您看,小荣一起去怎么样,他这人啊,在胡同里面生活,趣闻比我都知道的多呢,给您讲讲,图个乐子。”
  宋旸谷看她这样生分,至于吗?都新政府了,大祁早就没有了,“你自己安排。”
  扶桑就撒欢一样往里面去,拉着小荣胳膊,“你别不去啊,东家还问呢,说小荣怎么不一起呢,你能吃呢,那么好一桌子菜,怎么不去吃?”
  三个人也是那么一大桌子,四个人也是,不吃不白瞎了吗?
  这可是东来顺的羊肉锅子呢,小荣老早就想吃了,只是他这人不大外面去,怕别人笑话他,扶桑不带着去,自己怎么也不下馆子去。
  扶桑惦记他呢,拉拉扯扯出来,小荣也帮腔,“扶桑这小子鬼,拉着你付钱去呢。”
  几个人都笑,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候一样,几辆黄包车拉着就去了。
  扶桑跟宋旸谷并排着,一边走一边慢慢讲街面上的变化,“您走这许多年,变化可大了,光是军政府就换了好几岔子了,上面乱,下面可不乱,做买卖的南来北往,比早前更甚。”
  “您瞧,这家米铺,是咱们自己面粉厂生产的白面,精细的不必国外的差,又白又好。前面那家绸缎店,我老在他家里买布,是咱们自己产的,比土布好多了,如今穿土布的少了,都穿洋布。这老板有头脑,在法国人进口的机器上改进,咱们如今产的提花龙头印花的布您瞧瞧,比国外都要好呢。”
  她一句一句说,宋旸谷跟她头挨着头,听得入神,她这个人总这样,讲什么都让人愿意听,让人忍不住靠着她。
  跟人家不大一样。
  拐弯的时候,宋旸谷突然开口,“那时候,你腰疼吗?”
  扶桑没想起来,自己把着扶手,听他继续问,“那年你给我报信儿,在山里滚下来扎了一腰的鬼阵子,疼吗?”
  有些古怪,陈年的旧事了。
  扶桑却还记得,“疼,怎么不疼,我回家后睡觉都是密密麻麻地疼,想一下都起鸡皮疙瘩。”
  她比宋旸谷矮,如今竟然得微微仰着脸跟他说话了,腮白玉润,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不过,现在不疼了,您还记得呢?”
  宋旸谷没接话,??x?他记得,总是想起来,想从前的事儿,她这人倔强不认错儿,天天跟他犯别扭。
  那时候气的要死,后来分开后,想想却觉得好。
  他买了八色礼,里面有一色青酱,那家店还在,他特意去买的,记得有一年,在翁家外面,她打碎了一瓶。
  宋遵循其实说的挺对,三儿子比前面两个儿子有个有点,长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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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要长性人,不要衣换新
  第40章 先过年
  烤白薯的烟囱在冒着热气, 宋旸谷闻到一股焦香的糊味,在太阳下面一丝一缕散开,泥泞的路上车辙道道, 北地里的雪沫子夹杂着细碎的黄土。
  正午的日光且暖着呢, 他微微笑了笑, 一种似曾相识的久违。
  扶桑视线从他嘴角的弧度上面挪开,看着他黑色皮帽子上的毛发根根润泽, 他有一副好皮囊,一种拔乎其萃的气质,温润而骄矜。
  她低着头, 付之一笑。
  一些年少时候的懵懂无知,如今再回首, 在心头一点死灰的余温。
  不想复燃,也不在乎熄灭。
  只是这样静静地,念着一点的余温, 像是冬天头顶上的太阳,晒背的时候, 后知后觉地暖。
  东来顺的羊肉没有膻味儿, 据说是从口外赶来的,一路上饮水草而入城,直接屠宰, 鲜嫩而备受追逐。
  扶桑是熟悉的,她现如今各大馆子店铺都能摸得清楚, 她的饭量很大,今天却有点小, 感觉不是很饿, 胃里面有其它的东西顶着一样。
  热锅熏蒸脸色红润, 像是秋海棠。
  四人从没有这样吃过饭,早先的时候,规矩大过天,就是天大的本事,当下人的,逢年过节赏一桌酒席,在矮几下面吃,算是极大的脸面了。
  宋旸谷手指头在桌子下面,捻动磋磨,最后一言不发吃饭,他少有开口的时候,自来冷清。
  “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大世界那边我买了电影票,贺岁片儿呢,咱们去瞧瞧去,好看的话就看一下午,不好看咱们就在那边转一转。”
  她做事越发的周全教人挑不出刺儿来,鱼承恩惦记着家里的事儿的,要去上峰家里送礼的,长辈拜访得上午,但是给上峰打点啊,最好是下午晚上去。
  二少爷给准备的节礼呢,在家里等着,他看着宋旸谷,没想到宋旸谷上了红包车,“转转去吧。”
  鱼承恩全听他的,想想也来得及,“那岂不是太麻烦你了,请我们吃锅子,吃完了还得看电影,夜里是不是得去澡堂子里搓澡儿喝馄饨呢。”
  “应该的,那咱们要不就按照这一套儿来,只是搓澡儿今天没带衣服,不如咱们去听戏,柳先生的戏呢,今天唱的好像是《武家坡》。”扶桑扶着车把,坐定了问询宋旸谷,她对宋旸谷,从来是带着尊重与客气。
  放的是《渔光曲》,扶桑先前看过海报,“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上,有拿到奖项,国内现在也一直上映。”
  俩人压低了声音,凑着头说话,宋旸谷在黑暗中呢那个看到她黑亮的眼睛,丹凤眼儿眉梢高高地上扬,“你看过吗?”
  扶桑摇摇头,“没有,一直没来得及看呢,可巧了托您的福气,今天下午也享受一下。”
  看电影时间太久了,她很多都是看海报,靠在雅座上,也觉得舒适放松。
  宋旸谷从头看到结局,麻麻点点的看的也还算真切,片场半数人都哭了,没哭的也挂着脸,小荣看里面的贫苦渔家子弟,想到的就是自个儿,不能不哭一场。
  就是鱼承恩也得感慨一句,“拍的可真好啊,可不就是咱们这样的日子嘛,这是谁写的本儿啊,演员演的也真好,比夜上海当红的歌星都要好呢。”
  夜上海当红的歌星,扶桑是没见过的,想来也是销金窟,她没钱去那样的地方,一辈子都没钱去那样的地方,因此笑眯眯地打趣宋旸谷,“那看起来还是我们北里佳人得人心啊,暂且您来这边定居,就放一放夜上海的牡丹花吧。”
  宋旸谷冷笑两声,他可不挨这一顿呲哒,“歪歪道道的东西就是多,你不要胡乱攀扯。”
  他这人的毛病,就是那时候给大太太刺挠出来的,对着那些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或者手段高超的社交名媛,一点不来电。
  站一起说几句话,就想起来翁家的那一位格格了,真是好大的口气。
  扶桑刚试探他的呢,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一些坏。
  她对她有好感,他长的合自己的心意,合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女人的心意,他还博学,博学到教人觉得气质卓越。
  小时候就知道怕他敬畏他,现如今她也是个女孩子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结婚生子的都有,她什么都沉寂在心里面,可有可无的。
  当然他这个人的缺点也很显著,嘴巴太坏且脾气太差,最重要的是,跟她格外的不对付,老想着挤兑她,那些年可真是受够了挤兑了。
  她笑了笑,还是问出口,“那您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稍微比对一下我自己呗,没别的意思。
  对于好的事物,大家都有一种欣赏的眼光,且适当追求是不是?
  乍见之欢下的美好事物宋旸谷想都不带想的,“你管我喜欢什么样儿的,指定不是你这样儿的。”
  “我什么样儿的啊?”扶桑也不生气,笑的更开怀了一点儿,她觉得宋旸谷对自己有误解,可以解释一下。
  什么样儿的?
  宋旸谷觉得自己能挑刺她一堆的缺点,当然他也是没有一点犹豫地就这么干的,“嘴硬的很,脾气也差,心眼儿也多,鬼话连篇,待人不真诚。”
  鱼承恩在后面扯他袖子,有这么说话的吗,打圆场,“都是早前咱们闹着玩儿的,现如今都大了,可不是这样儿的,我们爷是夸您聪明有本事呢。”
  扶桑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的,我比较聪明。”
  说完自己偏过脸去,嗯,挺好。
  这人也就脸还可以了,他看自己缺点那么多,这样子的人可以做朋友,嫁人的话挺糟心的吧。
  她打定主意了,以后嫁人啊,就得找个好看的有气质的,气质最重要,跟宋旸谷一样不开口的时候像是鹤,开口的时候像是焚书煮鹤。
  家风不能太差的,这样的家庭养出来人清正好相处,凡事不会离了大谱儿。
  最重要的是,看她跟看月亮一样的,挑不出茬儿来,看她哪儿都好,哪儿都挺美。这得有个好脾气,还得能抬举她的,不能天天像是宋旸谷这样挤兑自己的,糟心!
  车轱辘一圈圈地跑,宋旸谷不大可能跟她再吃晚饭,也就各自家里去了,扶桑送他到家门口,没带礼物不好去拜见家里二太太,更不可能进门儿,“替我跟家里太太问好儿,等着节后的,我来给她磕头拜年呢。”
  一方浅浅的院子,里面有个妇人掀开帘子看着门口,有些年迈,喊宋旸谷进门说话儿。
  “是之前府里当差的吧,你喊她进来,我有话要问。”
  扶桑等进来了,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宋家的二太太,而是先前大老爷分居两地,养在乡下的那一位,宋府的孩子都称之为宋姨。
  她思忖着怎么喊人,就听宋姨先问她,“你坐,不要拘束,就一件事儿,我请你进来,跟我仔细说明白的。”
  她大概身体很差,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觉得气虚,扶桑扶着她坐下,自己坐在下首,“您只管我,我知道的都说给您听听,就是我不知道的,也给您打听着。”
  “你是个好孩子,难怪旸谷喜欢跟你玩儿,一回来就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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