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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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三千里,他没有去,潜逃回来了。谋刺陛下。”段婴说。
  床上的人看到段婴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听到段婴这么说想了一下,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独眼瞪得很大:“你!叛徒!”他开口之后祝缨才发现,他说话漏风,牙齿可能被打落了几颗。
  祝缨道:“按住他,不许他对段著作无礼。看好了。”
  然后请段婴出了囚室,又示意锁好门。出了囚室,段婴道:“你还想问什么?”
  祝缨道:“跟我来。”
  这一次,她把段婴带到了鲁王的囚室。鲁王倒不惊慌,大剌剌地坐着让人给他穿靴,嫌穿得慢了,又踢了狱卒两脚。祝缨看狱卒的袖子卷到了肘上,狱丞低声道:“嫌咱们的人手脏,要洗干净了再伺候他。”
  门打开了,鲁王扬着下巴轻蔑地看向门口,挑衅地看着祝缨:“拿我换来的官,你也得有命做!”
  祝缨平静地往内走了两步,后面段婴进来了。
  鲁王将脚放了下来,目光由轻蔑转向了阴沉,他死死地盯着段婴。祝缨道:“我与鲁王殿下不熟,段著作看看,是他本人吗?”
  段婴咬咬牙,深恨祝缨狡猾:“是。”
  “安排周游谋逆的,是他吗?”
  “是。”
  “好。有劳了。”祝缨的口气仍是那么的谦和有礼,鲁王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个主审官,而段婴也是她手里的囚徒。段婴这一身,簇新合身,身上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
  祝缨在鲁王对面坐下,指着身边的一个位子,对段婴做了个“请”的手势,段婴也只好坐下。祝缨对狱丞再做一个手势,狱丞端上来文具,祝缨点点段婴身前的桌面,狱丞将文具放到段婴的面前。
  祝缨对鲁王道:“您还没有被定罪,我也不是审问您,我在请教您,您有什么话要说的,都尽可以说,可以吗?”
  鲁王盯着段婴,祝缨立起手掌往文具上一悬,对段婴道:“段著作,记。”
  段婴深吸一口气,打开砚盖,拿起笔来。
  鲁王气疯了,捶着坐椅的扶手,大骂:“段婴!你这个狗东西!你猪狗不如!”
  祝缨道:“要我换个人来记吗?”
  鲁王切齿冷哼:“不用!你要聊什么?聊他与我喝了血酒在盟书上签字画押,还是他卖主求荣?段婴,你怎么不写了?写啊!”他忽略了祝缨一个劲儿地冲段婴去,段婴的手微微颤抖,鲁王又是一阵冷笑。
  段婴提着笔,对鲁王、也是对自己说:“我揭发有功。”
  鲁王大骂:“无耻!你们就信这样的小人的话吗?”
  他将头转了个向去问祝缨,却见祝缨一脸的失望,鲁王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他是朝廷命官,谁是他的‘主’?您吗?那可不是啊。”祝缨不疾不徐地说。
  鲁王更气,将祝缨也给骂了进去:“蠢货!”
  眼见问话是问不下去了,祝缨道:“冬季干燥,您许是上火了。咱们以后再聊吧,一会儿让他们给您上点茶,去去火。”
  她率先起身,狱丞收了纸笔,祝缨拎起记录看了一眼,对段婴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他一同出了鲁王的囚室,将他又“请”回了牢房。关门前,祝缨道:“段著作一会儿要是想起来什么,可以叫人,我让他们都给记下来。”
  段婴问道:“你要公报私仇吗?”
  “啊?我没有私仇,要不您提醒一下?”
  段婴一噎。
  祝缨退出了牢门,“啪”一声,牢门被锁上了。
  ……——
  林赞与左丞蹿了出来,左丞赞道:“高啊!”
  祝缨摇了摇头:“这才刚开始。段琳先不要审,留一下。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们又巡视了一圈大狱,三人才回到大理寺。
  此时,上下都已经知道祝缨要向户部请款了,一个个精神抖擞。正堂已重新布置过了,连同祝缨办公室的屋子、当值时留宿的卧房,狸花猫的窝旁都用熏笼罩了个炭盆,这猫正趴在上面,将竹条往下压弯了一个弧度。
  祝缨看了两眼,道:“好。时候不早了,今天多留一些人值夜。不许有人单独、私下接触嫌犯。”又下令,将今年要复核的其他案卷之类都统统整理出来,这个事也不能耽误了。
  “是!”
  左丞与祁泰很快核了个数目出来,祝缨看了一眼,让林赞也看一看,林赞道:“很好。”
  祝缨提笔又列了几项,包括医药费、更换大狱里的一些物品的费用等,最后才签上了字:“明天相机行事吧。散了。少卿、老左,你们留一下。”
  二人留下,祝缨带着他们先去政事堂,索取段婴所说的那份奏本。
  果不其然,丞相们还没有看到奏本。政事堂这两天忙得要死,办皇帝的丧礼、发布新的诏书都还来不及,确实积压了两天的奏本。
  祝缨运气不错,三个丞相还在政事堂里,他们在商量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此外又有建庙的事宜,皇陵的事宜。天子七庙,过了这个数,就要把多出来的那个共到一个庙里,给新死的皇帝腾地方。
  本朝有数的天子不到七个,但是开国的时候一不留神,往前追溯了七代,这就造成了后来每死一个皇帝就要移一次庙,把多余那个移走。
  这些都是礼制。
  此外就是调整,也就是分赃的后续。分赃是个陆续的过程,就像是往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泛开,直到铺满整个湖面。
  听说祝缨来了,王云鹤道:“快让他来,怕是有事。”
  祝缨进来也不客气,道:“相公,审到一半儿,牵涉政事堂了。”
  三个人都是一惊,眼中精光一闪,互相看了一眼,刘松年道:“说人话。”
  “段婴说他前天就上本揭发了。”
  “前天?”刘松年更要笑了,“找!”
  祝缨与林、左等了一阵,还真让政事堂找到了。三个丞相先看了一阵,祝缨道:“能交给我了吧?”
  一旁的政事堂的小官惊得双腿发软,恨不得将这玩艺儿投到炭盆里给烧了!狗日的婴!他们忙说:“这就是故意的!不想让咱们看到!”
  王云鹤严肃地道:“论理,你们应该看到!这事我们也有责任。”是的,如果他们勤快一点,不管是不是要冬至祭祀、是不是死了皇帝都把奏本都看完了,就应该早知道了的。
  但是……
  林赞小声道:“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王云鹤剜了他一眼。林赞上下牙打战,脖子顿时秤了一截。
  刘松年冷笑道:“如果政事堂一直没有发现这份奏本,而鲁王事成,他会站出来承认这份奏本吗?看我干什么?祝缨,去问他!”
  祝缨道:“这话就不必问了,奏本我拿走?我这就写个收条。”
  她从政事堂拿了这份“证物”,拿到大理寺派人收好、看好。此时天已经黑了,厨房又做好了饭,祝缨没有留下来吃饭,与祁泰等人先回家去。
  ……——
  祝府这一天一夜过得也很煎熬,首先,祝缨一整夜都没有回家,随她上朝的人在皇城外面的人差点被当成乱党给抓了起来。亏得是郑熹带人拿鲁王,有人认得祝文,说了一声:“回家去,宫中有事。”
  他们回到府里,一家子大鬼小鬼没经过这种事,一时也拿不出主意。项乐去赵苏家打听,发现赵苏也没能回来。他又去找张、范二人,二人也没回鸿胪寺的宿舍。祝炼往冼敬府上去打听,发现冼敬也没回来。
  几个人一碰头,反而心安了一点:看来不独咱们家。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听说皇帝死了。大家都没经历过,又手忙脚乱的找白布之类。胡师姐不放心,与项乐两个到皇城外面去,发现那里也开始戒备,并不能近前,只得折返。
  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终于,祝缨回来了。
  祝文几乎喜极而泣:“大人可算回来了!”
  祝缨道:“那是什么样子?走,进去说。”
  一家人将她拥簇到了堂上,厨下又忙着准备晚饭。苏喆问道:“阿翁,皇帝死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祝缨道:“嗯,有点事。项安,找裁缝吧。”
  “全家都换素服吗?”
  祝缨道:“想哪儿去了?咱们家只照着诏书上说的做就成啦,等到新年改元大赦,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天子崩,以日易月,嗣皇帝守孝三十六日而释服,何况我等?”
  “那裁缝。”
  祝缨道:“哦,今天的旨意,我是大理寺卿了。”
  宅中发出一阵惊呼,祝缨道:“且慢高兴,还在国丧里。”
  全家上下都很欢乐,祝青君道:“要是家里知道了,不定多么高兴呢。”
  祝缨笑笑,一会儿她就得给爹娘写奏折请封了。此外还有别的一些事,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祝缨说:“我接下来会很忙,如果有人到门上,将帖子收下,人请回去,就说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一定会有回音。”
  项乐忙答应了。
  祝缨又说:“这些日子,都要谨言慎行,不许收受外人一丝一缕。”
  所有人又都答应了。
  祝缨有点犯愁,现在她手里有点小资本,大理寺现在是个好地方,缺员,她可以与人勾兑了。但是勾兑谁呢?苏喆、祝青君乃至项安都颇为优秀,但是……没地方安排她们。祝炼也不错,项乐也跟随她多年的,还有林风,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孩子也挺可靠。
  她轻叹一声,对苏喆与林风道:“要传信回家去给新君写贺表了。”
  朝廷肯定会通知到梧州,但是这个贺表怎么写,还是有门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皇帝一个爱好,得微调。祝缨还要通知他们,再抓两只白翎子野鸡送过来。
  吉兆嘛!
  收拾完一切,门上又来了一个人,却是郑府派人来给祝缨送了一套冠服——紫色的。
  来的是甘泽,他的眼神里很明显地流露出了惊叹:“金大与温大郎也得了红衣,都好气派,终不及大人。”
  祝缨道:“什么大人?骂我。”
  甘泽笑着改口:“三郎。”
  “哎!”
  祝缨两天一夜没睡,看着与平常稍有不同,甘泽道:“辛苦了呀。”
  祝缨道:“累的日子还在后头,手里有案子。且等着吧,往后我能睡个囫囵觉就不错了。”
  甘泽道:“那我就不打搅了。”
  “京兆有什么话说吗?”
  甘泽道:“七郎说,三郎如今衣紫,是国家大臣,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知道该怎么办。”
  祝缨道:“什么大臣?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捎话回去,现在手上有案子,多少人盯着,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京兆有什么安排,只管对我讲。还如往昔。”
  “好。”甘泽笑道,然后便告辞。
  祝缨又安排家里给温、金等人送些贺礼之类,此外还有一个邵书新,他人是回来了,但是很不巧遇到了这个事,近期都没办法给他接风了,也送了些礼物过去。
  …………
  次日一早,祝缨先进宫,现在的皇帝没病没灾的,但是仍然没有朝会,办丧事的这几天是要辍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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