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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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昧问:“你既然?选择了逃,怎么又?放弃了?”
  夏花说:“从前,我只是想逃,以为?逃得越远越好?——却连那都做不到。可现在,我逃过了,发现逃离原来可以那么轻易,突然?就觉得,逃也没那么好?了。”
  “你不是想活着吗?”昭昧奇道:“可留下?来就要上战场,你还是会死。”
  “我知道。我只是……”她抿唇微笑着,目光平和温柔,说:“不想再逃了。”
  她的声音很?轻。
  可昭昧却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砸在胸口,发出厚重?的回响。
  她想起了曾经的狼狈逃亡,也想起了后来的决定面对,还想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吐出的惊天动地的豪言。
  不由得一笑,双手一合将名册收起,扬眉说道:“好?啊,那就留下?来。”
  第54章
  和昭昧分别时, 夏花心情复杂。
  她忍不住回想昭昧的话:“既然是你带领她们作出了这些事,那?么,接下去她们也该更希望你带领她们。”
  她答应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原本只是想独自逃离,可?当她选择去而?复返,一切都变了。她挑起所有人的愤怒, 带着她们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就不能抛下她们离开。
  可?是, 秋叶……
  夏花正思索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回头,见到从昭昧方向赶来一个隶臣。
  隶臣在她身前站定,说:“犯人到了。”
  “犯人?”夏花反应了片刻,问:“她在哪儿?”
  隶臣在前方带路,又答非所问道:“娘子吩咐, 由您处置。”
  李家?的隶臣称呼李素节从来是节娘, 娘子只能是昭昧。
  昭昧说, 由她处置。
  一瞬间,胸口淤塞,像坠了秤砣。夏花钉死在原地?,一动不动:“由我处置?”
  “是。”隶臣点头。
  脚下步伐顿时有千钧之重。
  可?距离不远,再挣扎,目标也很快到了眼前。
  夏花一眼就看到场地?上围着的姊妹们, 又透过?她们, 看到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有人吆喝一声,大家?都看向夏花, 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充满死而?复生的激动, 似乎忘记了将她们带入死地?的正是夏花。
  最初的激动散去,她们又陷入对未来的忧虑当中,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不断地?向夏花确认充军的事情,一边吐气一边叹气。
  慢慢的,情绪平稳下来,大家?想起出现在此地?的目的,立刻散开,露出那?个犯人,说:“就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犯人身上。
  那?是个年轻女子,蓬头垢面,垂落的发丝半遮面容,看不出她眼中神情。
  “你怎么能出卖我们!”
  一个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更多人附和起来,她们斥责着那?个犯人,说话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动起手来。
  那?犯人一动不动。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夏花。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和犯人三步距离。
  “夏花,你来!”有人拉着她上前几步,向犯人说:“你怎么对得起夏花!她本来都逃出去了,却又跑回来,为的就是把?我们一起救出去!可?是你,你做了什么?你却背叛了我们!你却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说着,带上鼻音:“当初我们计划的时候,因为你年纪小,所以把?你排在前头,让你先走,夏花明?明?比你大不了多少,却非要断后……可?你呢?你却仗着先一步逃出去,跑去联系了官兵!我们哪里亏欠你了?就算,就算平日里多有竞争,可?夏花总没有对不起你吧!你怎么能这么狼心狗肺!”
  夏花始终不语。
  “夏花!”女子拉扯她的衣袖:“你怎么不说话?就是她害得我们走到这一步!如果?不是她出去通风报信,那?些官兵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我们逃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我们堵住?如果?不是她……说不定我们都逃了出去!”她声音撕裂:“夏花,你说话啊!”
  半晌,夏花开口:“我没什么好?说的。”
  女子难以置信地?问:“你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夏花摇头:“你们忘了吗?我们已经充军了。”
  女子没有明?白?:“那?又怎样?她现在已经落到我们手里,难道还要白?白?把?她放掉?”
  “不是啊。”夏花低声说:“公主的意思,她由我们来处置。”
  女子痛快道:“那?不更好?!”
  夏花反问:“怎么处置?”
  女子哑然,又喃喃:“怎么处置?”
  旁边,宏璧出声:“难道要……”
  夏花点头:“军法?处置。”
  四?个字沉甸甸地?砸下来,方才群情激愤,顷刻间鸦雀无声。
  唯有犯人霍然抬头,大喊:“不!你们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夏花问。
  “我做的和你们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犯人道:“说什么没有我通风报信,你们就能逃出去。简直可?笑!你们根本不可?能逃得掉,跟着你们跑,只有死路一条。我只是选择了生路而?已。同?样想要活下去,你们也不比我高贵!”
  刚刚沉默下去的人群又沸腾起来。女子“呸”的一声唾在犯人脸上:“你活你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卖我们!”
  “所以就要杀了我吗!”犯人大叫。
  女子又不说话了。无数道目光落在夏花身上。
  夏花再次想起和昭昧的谈话。
  她看向身旁隶臣,伸手说:“给我吧。”
  隶臣解下腰间佩刀,递到夏花手中。
  夏花刚刚握上刀柄,一只手按住她。是宏璧。
  “这没什么。”夏花抿出一个笑说:“几天前,我还砍了好?几个官兵呢。”
  宏璧说:“那?不一样。”
  战斗关头,每一次举手都不需要大脑思考,可?现在她却是在绝对冷静的情况下,交付死亡。
  何?况,即将死亡的,是她们曾经的姊妹。
  夏花曾经愿为她们舍却性命,现在却要亲自夺走她的性命了。
  她轻轻挣开宏璧的手,握住了刀。刀很沉,她两只手才能抓住,在刀柄处攥了又攥,攥出了汗,不得不握得更紧。
  她的目光落在犯人脸上,从她眼底看到惊恐。又逡巡四?周,掠过?每一个姊妹的脸,见到她们表情中真切的复杂与担忧。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哭了。
  可?她咽回泪水,定下心神,舍弃最后一点不安,扬起了手。
  手起刀落。
  疯狂时曾不计后果?地?砍杀,可?那?时脑子里空空荡荡,现在她却冷静,冷静地?看着刀锋落下。
  人没有死。
  隶臣上前提刀,干脆利落将一切了结。
  尸体倒在所有人面前。
  夏花将颤抖的手掩进袖口。
  “她该死。”宏璧的声音打破死一样的安静。
  夏花看她一眼,弯出一个艰难的笑。
  她深深吸气,上前一步,克制着颤抖,平稳地?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将她放在队伍的前头,希望她能够更早地?逃走,可?她没有。我们想要她更早地?拥有自由,可?她却为了自由,跑向官兵,出卖了我们。因为她的出卖,官兵将我们堵在门口。”
  “我们失败了。”
  夏花不去想刚刚发生了什么,竭力稳住声线,说:“但?是,我们没有死。我们都还活着。因为活着,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们依然卑贱,可?至少,我们学?会了握刀。”
  “我们将训练艰苦,但?是,我们从来不怕吃苦。”
  “我们经历了背叛,但?我们也更加坚定对彼此的忠诚。”
  “姊妹们,”她含着泪,却弯起嘴角:“从今以后,我将作为你们的首领,与你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同?心同?德,同?向而?行。从今以后,我们会一起活下去,活下去,磨砺我们的刀锋,将它插进敌人的胸口。”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亦在每个人的胸膛里回荡。
  这一刻,当每个人情绪激荡,以相似的眼神看向同?一个方向,夏花意识到,无论与昭昧那?番谈话令她心口如何?纠结复杂,但?是重来一次,她依旧会有同?样的回答。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
  只是手指依然有些颤抖,她时不时地?去想那?背叛者的死状,既有怨愤,又有遗憾,心绪复杂,走路时不免出神。
  忽然,一个人影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气急败坏地?喊:“夏花!”
  夏花陡然惊醒。
  秋叶撒开手,说:“你可?算听见了!”
  “……三娘。”
  “你可?别喊我三娘。我生受不起。”秋叶道。
  夏花便什么也不说了。
  秋叶却禁不住这安静:“姊姊,一起走吧。”
  夏花摇头。
  “为什么不走?”秋叶质问:“说好?要走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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