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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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匪已经离得这样近了,尤其听说王大太太一家的惨状,许掌柜现在是脚底都生寒。
  只他也知道,希望渺茫,沈烈他们应该藏得颇深,虽约定了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看看他递的消息,但避世避世,出来得必不会很勤。
  裕县都破了的话,歙州又有多远?歙州如果乱了,他们这祁阳县只怕也要糟了。
  他就算明两天再送一趟信,怕是根本等不到沈烈发现那信。
  魏令贞倒还算看得开,道:“能走也好,不能走也罢,总归咱们一家人走就一处走,留也一起留。”
  单送她和儿子走的话,她是不愿意了,如果当真有机会可以离开,她不会让男人自己一人留在这里,性命当前,这掌柜做不做的魏令贞觉得不重要了。
  许掌柜没再说什么,时间紧急,他得尽快再做些安排才是。
  领着妻儿出去,和账房打了声招呼,带着三人回他暂住之处。
  一路又问了问裕县那边怎会聚集了那么多乱匪,结果听长子说,很多并不是北方流民,而是南方乡民,有绝了粮食过不下去怒而反朝廷的,也有惊惧乱匪会杀他们而选择依附的,总之,很多原本就是周边州县的百姓。
  他叹气。
  朝廷和下边的官员太狠了,百姓确实被逼得没活路,眼下还好,再过月余只怕绝粮的人更多,他心里还是盼着能联系上沈烈,再留在外边,说实话,他自己都开始发慌了。
  ……
  许家老仆和东哥儿兄弟是第二日半上午回到县里的,一身褴褛衣裳早在离县城近的时候就脱了,现在出外常是备两套装束,在乡野得穿得破烂,但想进城的话可不敢穿得像难民。
  城门口如今盘查颇严,能看得见的守卫都有四五十人。
  三人取出过所,还没靠近城门,就听得后边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三人一惊,不知来者是谁,匆忙想要避进城内。
  但他们出示过所,城门守卫却无心盘查了,将人一推,手按在随身佩带的武器上,双眼盯视着前方,握着刀鞘的手青筋都绷得鼓了起来。
  许家老仆和东哥儿兄弟进不得城,城门守卫做的是拔刀之势,也不敢硬闯,只能自顾焦急。
  这时那密集的脚步声更响更近了,三人回头望去,才发现是军中之人,许家那老仆在歙州呆过,看来者衣裳服色,倒像是歙州驻军?
  他心下大舒一口气,是驻军倒好,这要是乱匪,他们凶险了。
  来者数百,为首几骑是打马而来的,看着应该是将领。
  原本等着入城的几人纷纷退避让道,为首的小将身边一骑打马上前与城门守卫交涉,未久,守卫就退开,只一挥手,早有守卫将城门大开,驻军小将飞马入城,后边数百步兵奔袭而入。
  东哥儿一口气绷在胸臆间,这会儿才敢透出来:“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多驻军?别不是就要乱到咱们这边了吧?”
  这谁知道呢。
  三人面色都不好,匆匆过了盘查交了入城费进城,就直奔东福楼去。
  ……
  东福楼,许掌柜也知道有大批驻军入县城的事了,没办法,那么大动静,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他这会儿就站在二楼沿街的包厢里看外边情况,目送着驻军一走远,心里似油煎一样,急得团团踱步。
  正此时,老仆和东哥儿兄弟回来了。
  一见三人回来,许掌柜大喜:“许叔,你回来得正好,事态紧急,那里可有沈烈留给我的信?”
  老仆摇头:“没有,沈郎君应该没出来过。”
  许掌柜有些失望,但这原也在预料之中,他急急从袖中掏出一管早就封好了的信,道:“怕是还得劳你跑一趟,再给沈烈送一封信。”
  老仆不解:“怎么又要送信?”
  许掌柜把妻儿投奔过来的事说了,也把裕县那边的情况简略说了几句,道:“驻军都来了,离咱们这边乱起来只怕也不远,我心下实在不安,这一趟让文庆跟你走。”
  至于东哥儿兄弟,乱已将至,这时候他不敢再支使这兄弟俩,他们也有家人要照应。
  老仆点头,道:“大郎在宅子里吗?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寻他。”
  主仆俩动作很快,殊不知,此时祁阳县衙里,许家老仆先前看到的那个小将正将一纸公文递给县令。
  “韦大人,这是上头下来的政令,你过一过眼,从速照办吧。”
  韦县令接过那公文只看一眼,双目瞪大了,惊诧看向来人:“把乡野百姓全部移到县城?这怎么安置?田地呢?都抛荒吗?”
  来人唇角一翘:“这不归我考量,我只知道临近数十周县,乱民盗匪一至,这些乡野之民到最后有四五成会归附于他们,这是上边下的政令,我只依令办事,再助你做好县城防卫就是,至于怎么安置,那是韦大人你考虑的。”
  韦县令是知道邻近州县许多乡民从匪一事的,想一想祁阳县周边的乡民如果也从匪,他后背汗毛就直竖,将这纸政令的不合理之处也就抛到了一边。
  “没错,不能叫这些人都通了匪。”
  他看向那小将,道:“陈将军,那何时开始。”
  姓陈的小将:“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
  祁阳县衙动了起来。
  刚进城的驻军很快由县衙的役吏领着,分数十队奔着出了祁阳县城。
  这动静太大,大得县里百姓心里都开始发慌,却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掌柜父子和许家老仆一起奔到城门处时,正要出去,却被城门守卫伸手拦住:“县尊有令,今日起这城门许进不许出!”
  原本就是住在乡野,本是进城来买些东西或办事的人,看到县里多了这许多驻军出入,想在城里打听打听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及出城门的乡人一听到守卫这话,傻了。
  几步冲了过去,摸出过所:“我是旁边石家塘的,我回家可以的吧?”
  守卫只看他一眼:“许进不许出,没听懂?”
  那人急了:“不是,我回我自己家,怎么就不能出了?”
  守卫面上没甚表情,也不能有什么表情。
  “我们只是遵令办事。”
  有同样处境的人远远听到,也急了,奔过来说理,城门处一时喧哗起来。
  动静大到把原本出来看驻军情况的县民也引了过来,听说城门戒严,只许进不许出,就连附近乡民进了城也不许出去了,众人一时皆哗然。
  许掌柜听着这动静,找了相熟的守卫,暗里塞银钱想让老仆和长子能能趁夜出去一趟,那守卫竟也不敢收受了。
  “不是我不肯帮忙,这次不同以往,守在这边的可不止是我们这些城卫了。”
  那守卫说着往另一处瞟了一眼,许掌柜跟着看过去,发现城楼之上坐着个小将,正噙着笑看着这边。
  许掌柜颓然,不过还是把那银子悄然塞进了城卫手心,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城卫捏了捏手里的银锭,默了默,道:“具体不太清楚,好似听说要把周边乡民都收拢到县里来安置,许掌柜有门道还是赶紧多藏点粮食吧。”
  乡民手上哪里还剩多少粮啊,地里的还没收上来,人要往县里赶,后边粮食会有多缺已经可以预见了。
  许掌柜脊背发凉,谢过那守卫,大步回到自家人身边。
  许文庆见他回来,急急问道:“爹,怎样?”
  许掌柜摇头:“出不去了,走,我们马上回去。”
  他的大多粮食藏在县外那处庇护所里,宅子里也有粮食,却不算多,得马上弄点粮食回去,东福楼不能再开了,余下的那点粮食后边都是命,是他的命,也是东福楼的厨子和伙计们的命,就是东家怪罪,这罪,他也得扛了。
  第156章 坚壁清野
  东福楼歇业了。
  许掌柜回到楼里不过一刻多钟就让伙计挂出了暂时歇业的告示牌,闭门召集楼里所有厨子伙计们告知当前局势,并将库房里的粮食菜肉之类的作主给大家分了分,让各自归家想办法藏粮避祸去。
  有东福楼挂出歇业牌,县城里大大小小仍在关望的商铺,渐有几家紧跟着也关了铺门,开始匆匆收拾东西急寻后路了。
  就在此时,第二批兵士入县,许掌柜这边才把库房里能分的东西给分了个七七八八,就听得外头成片的脚步声,奔到前厅凑到窗边往外看,歙州驻军列队入县,比第一批人数还多,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队尾。
  于大厨在边上看着,喃喃道:“竟征调了这样多驻军?这,咱们安全是不是能更有保障些了?”
  许掌柜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只道:“但愿吧。”
  ……
  县城里人心惶惶,而县外各村此时也并未好到哪里。
  十里村,铜锣一响,村中仅余的十几家住户惊得心都跟着颤,周里正来了?这是征兵、征粮还是征役?
  所有人那一瞬头皮都是麻的。
  不能是征粮吧,没有粮可征了,再征那就是征他们的血,征他们的命。
  然而,关于被驯化,人和被人类驯养的那些家畜其实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一如此刻,纵使惊得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可听到那声锣响,不管愿不愿意、惊不惊恐,下意识的依从着一直以来的反应,都在那锣声中迈出家门,靠向晒场。
  哪怕走得极慢,可脚尖的朝向半点儿未曾偏移。
  沈三和李氏,以及正好在家的沈金兄妹几个,也犹疑着往晒场去了。
  来的是周里正,可这一回和以往任何一次又都不同,同来的不止有衙役,还有十个身着甲胄的兵士,周里正手里也不再托着一卷布告,而是躬身陪站在最边上,由衙役说话,他自己也再没了从前气派,面上也只剩下惊惶不定。
  十里村众人提着心把衙役的话听完,才发现自己一样也没猜对。
  不是征兵,不是征粮,也不是征役,而是让他们住进县城?说是北边流民聚集成匪,已经离祁阳县很近了,大概在多少日前,哪个县被屠,哪个县被围,群匪所过,有城墙护着的县城还好些,乡野之地的百姓下场就惨烈了,土匪们要钱要粮,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那衙役口中的几个县名十里村的村民没概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祁阳县城了,可是流民和盗匪他们都知道,后边那一串的四字四字一蹦的词儿,也都能听得懂。
  衙役每说一句,村民们的呼吸就重一分,饿得疯了的流民土匪啊。
  满脑子都是被抢被杀,以至于让他们搬到县里这一句反倒是被齐齐忽略了,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六七十号人闹烘烘慌作一团。
  衙役看这一群人没一个抓住重点的,把周村正手里的铜锣一拿过来,哐一下又是一梆子敲下去。
  “听着没有,朝廷现在派了驻军过来驻守县城,要想活命的,把家里的粮食衣裳被褥带上,即刻进县里避难去,所有粮食都带上!等土匪被平了,你们才能回来。”
  这一下大家终于听到了重点。
  两个重点。
  第一,朝廷派了兵来保他们。
  第二,他们得进县城去住,县城有城墙和驻军。
  刚刚还绝望慌张的人一下子好像抓到了生路,有人欢天喜地:“朝廷有驻军,有驻军就不用怕了!”
  有那清醒些的则皱了皱眉,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们粮食不多了,在村里还能往山上找点野菜裹腹,进了县城,哪里还有野菜给我们吃?”
  这话一出,刚才高兴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啊,进了县城我们住哪?也没地儿给咱们找吃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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