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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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看着“仙风道骨”的冯道,刘崇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冯道揖手行礼:“老朽冯道,见过大王!”
  “原来是宰相当前!”刘崇点点头,问:“冯相公,是亲自来,将孤投入狱中吗?”
  “大王说笑了!”冯道老脸上洋溢的笑容不减,指着身后的排场,说:“岂有以礼乐彩旗,而迎罪徒者。陛下闻大王南来东京觐见,特令老朽来迎,为大王一家接风洗尘!”
  “当真?”闻此言,刘崇原本黯淡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问:“皇帝是此意?”
  “老朽岂敢矫传君命?”冯道爽朗一笑。
  “礼部已准备好宾驿、酒筵,就待大王入席,等吃饱喝足,再行进宫,觐见陛下!”冯道手抬起,朝后一伸:“大王请!”
  城西宾驿,被清理得很干净,专供刘崇一家,吃得很香,这一路来,担惊受怕,原以为到京之后,是牢狱待遇。但眼下看来,结果如何仍旧未定,但朝廷透露出的信号,总归让他们燃起了些许希望。
  雅室之中,一桌不算太丰盛的酒食,未动一筷,只冯道、李少游、刘崇以及刘承均在座。气氛有些压抑,刘崇默然而坐,对冯道的劝酒没有应承,麻木良久,看向冯道:“冯相,能否告之,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孤?”
  “老朽愚顽,天子的心意,岂是我所能猜度的!”冯道微微一笑,再度举杯:“大王莫急,还是听从天子之意,饮宴罢,再进宫拜见陛下!”
  忧心忡忡,味同嚼蜡,一直到申时,方才在引导之下进宫,单独一人。剩下那一大家子,被单独安置。
  开封,不是刘崇第一次来,但烙印着刘家痕迹的汉宫,却是刘崇第一次见。比起晋阳宫,还是要堂皇大气地多,这是刘崇最直观的感受。
  说起来,开国足足六载,身为宗室之长,天下第一节 度,刘崇竟然从来没有到京师来过,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即便说给平民百姓听,都会觉得其心怀反意。
  在宫人的引领下,越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向崇政殿而去,靠着双脚,缓步而行,一步比一步佝偻。
  进入政殿之时,里边只刘承祐一人,伺候的郎官、内侍、宫娥都被他屏退了。打量着刘崇,一股年迈、衰颓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崇在刘承祐的脑海中,相貌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没想到,刘崇会以这样一副衰老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罪臣,刘崇参见陛下!”低眉垂首,颤着声音,第一次向大汉第二任皇帝刘承祐,叩首磕头。
  这副老迈不堪的模样,又是亲叔叔,随便换个人,心或许就软了。刘承祐则默然不作声,就这么平静地审视着他。
  没一会儿,刘崇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只是心理,还是那双膝盖。
  “皇叔,晋阳而今,是如何地高大巍峨,富庶繁华?”终于,刘承祐开口问了。
  刘崇抬头看了刘承祐一眼,低声道:“晋阳士民,深受罪臣恶政,谈不上富庶!”
  “是嘛!那朕屡次邀请皇叔,南来看看东京,看看我大汉都城之繁华,为何不来啊?”刘承祐轻声问道。
  不待其回答,继续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慢慢数来:“乾祐元年,先帝驾崩,朕登基,皇叔以镇守河推脱;乾祐二年,朕北巡,邀皇叔于土门,托疾;乾祐三年,朕想与皇叔共赏中秋,皇叔以释门作乱,脱不开身;乾祐四年,朕过嘉庆节,皇叔说要防备契丹……”
  “陛下别说了!”刘崇绷不住了,伏地埋头,道:“臣自知罪孽深重,追悔不已,行将就木之躯,仍有陛下区处,而今所求者,只望陛下念在同宗之情,绕过我那些子孙!”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皇叔这是何意?有何罪过啊?”
  刘崇直起身,凝眉望着刘承祐,病态的面颊上涌出出一抹潮红,有点激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刘承祐摇摇手,说道:“我以皇叔,多年镇守河东龙兴之地,保境安民,巩固大汉基业,劳苦功高,今功成返京,正在愁,如何赏赐了!”
  刘承祐说这话,郑重其事,面无异样,倒令刘崇愕然,愣住了,一时无言。眼神深处,迷惑之中,透着意外与惊喜。
  平静地目光落在其身上,刘承祐说道:“这样吧!朕在西京,准备了一座庄园,供皇叔一家居住。从今往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膝下,那么堂兄弟,有好些在外为官,没有见过皇叔了吧,朕将他们一并调到西京,给皇叔尽孝……”
  “陛下,我,我有十几个儿子啊!”刘崇望着皇帝,语气中竟生出了些怨意。
  “放心,朕给的庄园,足够你一家几十口住了!”刘承祐一脸微笑,又道:“另外,朕再命洛阳官府,划出一片地来,并发放粮种、耕具,耕读度日,陶冶情操,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这,这……”听此言,刘崇嘴里结巴着。
  “就这么定了!”刘承祐眼色都没有闪动几下,又道:“对了,多年未见,太后那边,皇叔也当去问个安,想来她老人家,见到皇叔归来,会很高兴的!”
  第167章 请辞
  傍晚时分,刘承祐命人准备了一小桌御膳,单独宴请李少游。天子平日里,虽时有对大臣将帅,赏膳赐宴,施以恩德,但单独设席款待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整个朝廷上下,享受过此待遇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河东一行,办得不错,解我一心疾,去我一大患!”刘承祐举杯朝李少游相邀道。
  双手持杯,恭谨地应道:“总算没有辜负使命,河东事定之前,臣可谓寝食难安,生怕所虑不周,出了纰漏,耽误大事,以至生乱。幸赖陛下威严,范相公、赵虞侯及诸效顺朝廷的志士相助,臣只是略尽薄劳而已!”
  见李少游这副谦卑低调的模样,刘承祐会心一笑,看着他,说:“你不必过谦自菲,河东之事,前后皆是你挑大梁,不是随便换个人,都有统筹全局的能力,都能得我信任,付之于大权的!”
  “陛下之信重,臣不甚感激,唯有结草衔环,效死以报!”李少游再度一拱手。
  “游哥啊,我发现你,这两年来,在我面前,是越发拘束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夹了一块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你似乎在有意疏远,功不敢认,赏不敢领。你,似乎很怕朕?”
  听皇帝之言,李少游赶紧说道:“陛下天威,满朝文武,何人不心存畏服。臣自认与陛下亲近,爵禄甚重,托付大权,秉掌武德司,已是惹人注目。自不敢跋扈妄为,引人非议,以免给陛下添麻烦……”
  “不,绝不止如此!”刘承祐亲自端起酒壶,给李少游满杯,轻笑道:“游哥,我也想了想,反思考己身。或许是刻薄寡恩,深沉多疑,让你警惧离心了?”
  刘承祐说得轻松,李少游则是一阵心悸,连忙摇头:“陛下言重了!臣岂敢?”
  “先别忙着否认!”刘承祐拾杯,轻轻地与之碰了一下,饮尽叹道:“大汉开国肇业,兼拥天下,宗室外戚,只怕没有不想着,同享江山富贵的吧。但是朕这些年来,对宗族之内,却是太过严苛了。
  舅舅们陆续解权,甚至不顾太后伤心,让小舅去原州。皇叔刘信在许州守陵,业已三年,而今又轮到刘崇了……
  所以啊,你心里即便有些疑惧,也是可以理解,我不会怪罪的!”
  闻言,李少游却是起身,跪下了:“臣知晓陛下雄才大略,一心皆为大汉江山,社稷臣民,既无思念,所处为公,一令一诏,皆因制循法,无可非议!
  臣为陛下牛马走,只知尽忠,唯陛下马首是瞻,岂怀他念!”
  “你这是做什么?”听李少游这番陈情,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起来吧!喝酒!”
  “谢陛下!”
  “你就不好奇,我打算如何处置刘崇?”刘承祐问。
  李少游很干脆地摇摇头:“此非臣所能猜测的,再者,是何结果,待陛下处置之后,自然也就知道……”
  “我让冯道去埠头迎接,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吗?”刘承祐笑道。
  抿了一口酒,又说道:“当年,刘信在许州,苛政害民,违法乱制,天怒人怨。而今,刘崇于河东,忤逆朝廷,意图谋反。你知道,我更恨哪一样吗?”
  “臣不知!”李少游稍低头。
  “当然是刘崇!刘信之恶,不过许州一隅;刘崇之害,却在整个河东,乃至殃及天下!”刘承祐冷冷地道:“权欲熏心,利令智昏!对于这样为一己之私,不顾宗族社稷,不顾江山臣民的逆贼,恨不能杀之。但是,我左思右想,却要留他一命……”
  “顾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能不因喜恶而行事,圣君也!”李少游说道。
  “好了,你也不用恭维我了!”刘承祐看着李少游:“我们谈点正事!关于河东的改制整饬,将吏任命,你有何想法?”
  李少游微微一愣,拱手道:“陛下,这自有陛下与朝廷主公考虑,河东也有范相公与赵都虞侯,臣岂敢多言?”
  刘承祐说:“范质与赵匡胤还在河东梳理军政,弹压局势。你自太原归来,对那边的情况要熟悉些,对那些官吏、将校也更了解些……”
  闻言,李少游想了想,回道:“陛下,臣回衙,将此事前后,相关之河东官吏将校,列一份条陈明细,供陛下审阅参详。”
  目光从其身上闪过,刘承祐说:“可!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说说看!此番大功,我当如何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刘承祐的语气轻松了些,含笑问道。
  闻问,李少游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顺势道:“正有一请,希望陛下能够答应!”
  “哦?”刘承祐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问:“想要什么?”
  “臣自晋阳,带回一女,希望陛下能够赐婚!”李少游回道。
  刘承祐是真的意外了,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抬指说道:“那个小寡妇?”
  闻言,李少游瞳孔稍稍缩了一下,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正是!”
  “我倒是好奇了,你不是无意再续弦了吗?堂堂的寿阳郡公,竟然要娶一寡女为正室,究竟是何等倾城美人?”刘承祐问。
  李少游笑道:“缘分之妙,妙不可言,臣只觉性情相宜罢了!”
  “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应的道理!”目光玩味地在李少游身上恍过,刘承祐说:“回头,我即让翰林拟诏!”
  “谢陛下!”李少游起身一拜,又恭声请道:“还有一事,万望陛下应允。”
  “说!”刘承祐扬手,衣服无所不准的态度。
  “臣,请辞去武德使之职!”一句话,让刘承祐的脸色变了,变得严肃,空气逐渐安静。
  紧紧地盯着李少游,其人则面色如常,淡定地接受着皇帝的审视。坐直了身体,刘承祐问:“你才多少岁?怎么就想请辞了,莫不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迎着天子目光,李少游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恕臣直言,武德司监控内外,查纠天下,实乃国家利器,不可久掌于一人之手!”
  听其言,刘承祐一时没有应答,认真地看着这个表哥,认真地思考着,手指下意识地敲动在桌案。良久,站起身,朝外走去:“陪朕出去走走!”
  初夏之夜,凉风习习,吹拂在脸上,甚是爽快,已是十五,圆月明朗,皎洁的清辉肆意洒落在宫室之间,照在刘承祐与李少游二人身上。
  “游哥,你现在有快十个子女了吧!”突然,刘承祐问道。
  李少游嘿嘿一笑:“回陛下,臣现在已有八个儿子,六个女儿!”
  “比我厉害啊!”刘承祐嘴角带上了点笑容。
  “陛下勤于国事,宫中也少美人,而今国库渐盈,你也不必再像当初那般,亏待自己!”李少游自污道:“陛下也知道,臣好渔色,养着那些娇娘美妾,这子女,也就生个不停……”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刘承祐幽幽道:“还当节制啊!”
  “臣嗜好于此,轻易难改啊……”
  “养着那么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刘承祐突然止步,郑重地看着李少游,允诺一般,说道:“游哥,你放心,我许你一世富贵,别的不说,但只要我在一日,荣华富贵,绝不会短于你!”
  “谢陛下!”闻言,李少游先是一愣,尔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第168章 忠奸难辨
  “自承继大业以来,我如负千钧重担,念天下崩坏,国贫民弱,夙夜忧惮,专注于富国强兵。秉国五载,不自谦地说,勉强得益,稍成功绩!”背着手,信步于宫室之间,刘承祐语气中尽是慨叹。
  住脚,迎风伫立,留给李少游一个孤高的背影,刘承祐说:“然而,不知觉间,我发现,朝廷贤能之臣,忠勇之将愈多,但身边能推心置腹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陛下君临天下,如高升之旭日,光芒万丈,为臣子者,只能伏拜于丹墀,不敢仰望……”在后,听天子这袒露心迹之眼,恭声应道。
  “你看!”刘承祐哈哈笑出了声,回头,看着李少游:“你这张嘴啊,是越来越会说了!好话人人都爱听,我也不例外,真怕有一天,会迷失在你们这干臣子的盛誉之中。”
  李少游轻轻一笑:“臣是肺腑之言,实话实说!”
  “好了!”刘承祐斜着了李少游一眼,发问:“武德司责大权重,你若卸任,何人可继之?”
  闻则一喜,皇帝说此话,显然是同意了他的请求。李少游问:“能当此职者,机敏、干练、忠诚,缺一不可,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朕是在征询你的想法!”刘承祐转身,盯着李少游。
  迎着皇帝的目光,感受到其严肃的语气,李少游不敢再打太极了,认真地想了想,说:“副使王景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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