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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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周相、高相他们想要怎么未雨绸缪,胡公、陛下他们又是什么意思?”徐怀蹙着眉头问道。
  “周相、高相他们还是想着襄阳距离前垒太近,又难以兼顾江淮;胡公却也承认有这样的隐忧,但他更担心轻举妄动,会伤河陕将卒士气,”赵翼说道,“周相他们就想着,是不是能作两手准备——陛下那边,还没有谁上书言及此事。”
  “忧淮南不守,可在建邺派驻一支精锐以防不患,至于其他的两手准备,以我拙见,大可不必,”徐怀也不看史轸朝他频递眼色,旗帜鲜明的说道,“形势是危急,襄阳距离淮上也确实太近,但恰恰如此,才需要诸公与陛下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能更好的激励将卒浴血奋战,收复中原!陛下与诸公当想着还都汴梁,而不是二都于江淮!”
  第三十五章 防务
  对于迁都之事,武威郡王赵翼他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见解,主要还是他这次携旨来楚山,代周鹤、高纯年、胡楷等人就这事询问徐怀的意见。
  见徐怀旗帜分明反对这事,赵翼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询问岳海楼撤军之后,楚山后续的安排。
  这也是襄阳迫切想了解的。
  了解得越详情,了解到楚山能迫使岳海楼撤军并非偶然,襄阳众人才有可能真正放下心来。
  岳海楼撤军之事,徐怀都已详细写入奏章传禀襄阳,后续的诸多安排还没有来得及另写奏章,既然武威郡王赵翼当面问及,徐怀便一一解说。
  水闸成功开启,滔滔湖水经三口两丈余宽的闸孔冲泄而下,经新渠流入明溪河,枯浅的明溪河顿时间就水潦丰盈起来。
  石门岭以东平川之地,濒临淮水,春后雨水丰潦。
  即便真将明溪河彻底截断,也不会缺乏灌溉用水。
  黄羊湖的围堰除了军事上的意义,于民生上的主要作用还是在于春后提前将湖水排空,等到汛季就可以大规模蓄积桐柏山北麓、大复山南麓的雨水、山洪。
  黄羊湖与桐柏山间这些年所修造数十座小型围堰,将能使包括明溪河两岸区域在内,汝水口整个上游地区的洪涝灾害都大为减轻。
  而伪楚军前后在明溪河两岸修造二十余座坚固营垒,其强攻黄羊寨失利,兵卒士气低迷,到最后被迫撤退,并无心思破坏营垒。
  楚山相当于白得明溪河两岸二十余座营垒。
  目前楚山计划在明溪河左岸增设明溪河都巡检司,都司设于明溪河入淮水右岸的明溪集。
  明溪集于战前也是商埠繁华的水陆码头、镇集,人口聚集不下于周桥、淮源。
  伪楚军撤走,没有来得及将修造坚固的护墙摧毁,却将原明溪集上千栋宅院纵火烧毁。
  明溪集将与位于明溪河中游及淮水对岸、金牛岭东北麓的金鸡沟等寨,共同组成明溪河中下游左岸防线。
  为防止明溪河到了冬季之后,因为桐柏山地区雨水骤降变得枯浅,楚山还计划在明溪河口填土建造堰埭。
  堰埭也是堰坝,直接在河口位置,用土石建造一座低坝将明溪河与淮水断开。
  这样能保证明溪河在秋冬季犹能保持一定的水位。
  入冬后只需要都司集结人手,时时将河冰凿开,就能防止小股敌军越过明溪河,进入右岸地区袭扰耕种。
  当然,这是最直截了当,也是最粗暴的做法。
  后续等钱粮充足了,还是要在河口建造水闸,以调节、控制明溪河的水位,还能保证明溪河与淮水的航运通畅。
  同时楚山还计划在黄羊寨、石门岭寨及铁幕山南寨等寨,正式设立黄羊湖都巡检司。
  随着明溪集及黄羊湖都巡检司的设立,也将正式将明溪河右岸的土地,划入楚山行营防御的内线。
  明溪河、石门岭及淮水所围的菱形区域,大体有四十里见方。
  其西北部临近石门岭、铁幕山,多为低岗丘陵,而往东、往南直至明溪河、淮水,则是肥沃的淮河冲积平原,真阳县西部民众在此开垦耕种逾四十万亩粮田。
  楚山计划利用伪楚军所遗弃的营垒以及昔日民众所遣弃的残坞残寨,大规模屯寨,从淹留罗山、信阳等地的难民之中招募青壮及家小进行屯种,以弥补军粮的不足。
  “……除开这些,楚山今年下半年,还要操练两营水军!”徐怀将楚山下半年的防务安排,跟赵翼详细说明,“这些要做的事情,刚刚梳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奏禀陛下!”
  “难怪陛下会放心你来守桐柏山啊!”赵翼感慨道,“桐柏山有你坐镇,根本不用担心南阳右翼会出什么岔子啊!岳海楼也是极厉害的人物,合该他与曹师雄、曹师利兄弟一样,会栽在你的手里!”
  “岳海楼并非易予之辈,说到底岳海楼所掌握的降附军,并没有硬啃楚山的实力,而赤扈人南侵以来,肆意践踏,中原残破,这也注定他们发动的攻势难以持久。”
  徐怀说道,
  “我主张立本于襄阳不作他想,缘由也在这里。赤扈骑兵虽说犀利,驰骋平川,概莫能敌,但攻坚折锐非其强项,江淮水泽湖网密布,亦非其驰骋之所。赤扈人很清楚自己的弱项,因此攻城拔寨之事,多驱使降附军为之。而中原残破,河东、河北犹有大量义军在坚持抵抗,降附军虽说残暴,但受限于粮秣筹措转运困难,短时间内并无成为天下强军的可能。这种情形下,只要我们咬牙坚持,一旦诸处战场能顺利进入相持阶段,形势就会扭转过来……”
  “徐侯甚是在理,赵翼受教了!”赵翼拱手说道。
  “郡王爷客气,徐怀也只是肚子里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这个中曲折,还要劳烦郡王爷在襄阳分说一二!”徐怀还礼道。
  ……
  ……
  从黄羊寨返回楚山,天色已黑,众人也是路途劳累一天,特别是武威郡王赵翼昨日才刚到楚山来,更是辛苦。
  因此简单夜宴过后,武威郡王会先去馆舍休息。
  战事过后,没有繁重的军务压身,其他事都可以推到史轸、徐武碛、徐武江、苏老常等人的头上,徐怀是要轻松许多,但其他战场的威胁并没有解除,他夜里还要阅看各地传来的军情。
  夜深人静之时,徐怀将今天搜集到的军情阅看一遍,待要与柳琼儿去后宅休息,却见史轸此时还没有离开,正从廨厅探头看过来。
  徐怀站在院中,看向史轸问道:“史先生并不主张我就二都之事表明立场?”
  史轸走到廊前来,叹道:
  “这世间大多皆是凡夫俗子,朝堂衮衮诸公也概不能外,真正有破釜沉舟之勇毅者,自古以来,又能有几人?周鹤、高纯年等人必然早就有此念,只是之前淮上战事紧迫,知道陛下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让周鹤等人妄兴此议、动摇军心,才隐忍到此时提出。我观陛下也是性情坚毅之人,周鹤等人真要在陛下跟前提请此议,还是会碰壁驳回的,楚山何苦插这一杠子?这是我午前听郡王爷询问这事时就有的想法。我午后心里仔细琢磨这事,似乎还有别的蹊跷。第一,周鹤、高纯年等人似乎并不需要征询楚山的意见,第二,周鹤、高纯年等人真就猜不到以你的性情会作何想,当真指望你会支持他们妄兴此议?”
  “你是说楚山旗帜鲜明表明立场,反而成为周鹤他们手里的棋子了?”徐怀蹙着眉头,问道。
  “襄阳臣公有畏艰避险之心,但陛下坚决不允,他们也无可奈何,”史轸说道,“但现在楚山先表明立场,襄阳臣公埋怨楚山起来,可不需要那么多顾忌啊!到时候陛下若要维护楚山,说不定就会向他们稍作妥协!”
  “我却不知道这些贪生怕死之辈能如何埋怨楚山?”徐怀冷声道。
  “陛下在襄阳,楚山之得失,决定襄阳之死生,守御之要,犹在河洛、陕西、淮南之上;而陛下南迁,楚山只是一军镇尔,”史轸苦笑道,“难道这点,还不够他们往侯爷你身上泼脏水的?我们知道你性情坚毅,与敌不同死生,有破釜沉舟之决心,但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意欲挟天子自重、横加干涉国政……”
  “周鹤等人的心思,未必如此阴沉吧?”柳琼儿有些诧异的问道。
  “柳姑娘以为周鹤这些人最擅长何事?”史轸苦笑问道,“当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但侯爷已经表明立场,且与周鹤等人分歧极大,这也注定会叫周鹤等人更忌恨侯爷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往好处想侯爷,不会以为侯爷其心赤诚,那这件事他们最终会想到哪里去呢,还不是揣测侯爷私欲叵测?”
  “且不论他们如何想我,我不可能不在这事声明立场!即便陛下心思动摇,我也会上表力谏的!”徐怀挥了挥手,要史轸莫要太念挂这事,更不可能叫他私下去找武威郡王赵翼收回此前之议。
  “我想去一趟襄阳,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是不是真是我多想了。”史轸说道,他还是担心这事有蹊跷,而郑屠、晋龙泉等人没有办法精准察觉到微妙之处。
  “好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辞辛苦要去襄阳走一趟,那就找个由头陪同郡王爷过去,”徐怀点头说道,“反正家里事你也帮我安排好,我没有耐心操持那么多的事情……”
  楚山所辖政务日益繁杂,徐怀还真有些离不开史轸……
  第三十六章 潜流
  史轸没有与武威郡王赵翼一起前往襄阳,而是拖后几日才成行。
  倘若真有暗流潜藏在襄阳的水面之下,也需要武威郡王回到襄阳之后发酵几天,暗流才会汹涌诡谲起来。
  襄阳,刑部侍郎晋庄成家宅明烛高悬、灯火通明。
  襄阳城狭仄,迄今还未能筹足钱粮扩建外城,周鹤、高纯年等人也无意在襄阳扩建外城。
  因此,晋氏家财万贯,晋庄成位高权重,但晋氏府宅前后五进、东西三跨,总计才七八十间房,也是狭仄得很。
  晋庄成平时会客的问梅堂,狭小的天井仅七八步见方,栽种一株老梅,便容纳不下别的花花草草,平日里也显得晦暗无明。
  晋成庄与赵范隔着八仙桌饮茶,长子晋玉柱陪坐一旁,晋龙泉站在晋成庄身侧听候吩咐,借着烛火暗暗观察赵范晦涩如深的神色。
  “汴梁虽立伪楚,但终究难抵河淮残破,岳海楼这个伪楚枢密使,纠结五六万残兵败将,也只能以诈计赚刘献,在桐柏山受挫却是必然之事,实在不值得小题大作,”赵范端起雪白剔透的茶盏,将茶叶轻轻吹开到一边,慢腾腾的说道,“晋公可还记得我年前捎来的信中早就有这样的断言?”
  “不假,赵兄年前信中确实有说楚山、南阳应无忧!”晋庄成说道。
  “这并非什么难断之事,想河洛在平陆抵挡虏兵逾一年之久,也令虏兵难进寸步,”赵范幽幽说道,“但时日拖久,就怕这形势再难维持,晋公还是要早作准备,将晋老太公从泌阳接来襄阳,以防不测啊……”
  晋庄成端起茶盏,看着青翠茶叶在水中浮沉,没有应和赵范这话。
  却是晋庄成的长子晋玉柱按捺不住,带着些怨气的说道:“倘若淮上守不住,接到襄阳又有何益,虏兵攻破舞阳、楚山,经南阳兵临襄阳,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情!”
  “……玉柱,莫说这些丧气话,”晋庄成瞪了长子一眼,制止他胡乱说话,又朝赵范笑道,“靖胜侯乃国之干城,有他镇戍楚山,襄阳当无忧!”
  赵范笑道:“诸公身家性命皆在襄阳,靖胜侯不是干城也是干城了!靖胜侯功勋卓越,已入当世名将之列,但年过弱冠,却迟迟都无婚配。我这次到襄阳来,听人说靖胜侯对缨云公主有救护之恩,满朝公侯就没有一个急人之所想的?”
  “呵呵,”晋庄成都不许其子在外人面前胡乱议论淮上防御之事,又怎会在这事上插嘴,只是举起茶盏,笑着说道,“当世饮茶,需煮沸去沫,甚是繁琐,这沏泡之法听说还是靖胜侯所创,初时襄阳众人还颇有些不习惯,此时楚山之茶已风靡全城。我宅子里的茶,都是楚山所赠上品,赵公觉得如何?”
  晋庄成拿茶说事,以示晋氏与楚山关系密切,赵范心里只是冷笑,微笑道:
  “确实不错,却不知楚山之茶有何妙法,有机会还要找靖胜侯讨教一二。”
  晋庄成始终不接话茬,喝过几盏茶,赵范便告辞而去。
  晋玉柱送赵范出大门,折返问梅堂,见其父晋庄成坐在堂上一副愁眉莫展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觉得赵范所言不虚,襄阳与淮上有如鸡子与蛋壳,虏兵这次进攻淮上不成,乃精兵强将都用于河洛、淮南,待其调整部署,淮上难以持久,襄阳真就危险了啊!”
  “朝堂大计,有诸公与谋,要你插什么嘴?”晋庄成瞪了晋玉柱一眼,教训道,“你当赵范今日登门,是好意来提醒我们的吗?你给我记住,不管赵范所言有几分道理,这事都轮不到我们出头。你在外面,也绝不可议论这事!”
  晋龙泉站在一旁问道:“郑屠送了一些茶叶过来,府上可要备些礼回赠?”
  “当然要,龙泉你到库房挑些珍稀玩物送过去,但不要多嘴说什么。”晋庄成吩咐道。
  ……
  ……
  桐柏山自古以来就盛产茶药,但要认真细数来,淮源地处桐柏山南岭西段及北岭,山势崔巍,谷深壑险,低岗丘陵也多尽可能开垦种植粮桑,茶叶产出有限。
  信阳、罗山两县以及淮水北岸的真阳县,有大片溪河与淮水交汇的冲积平川,民众不缺土地耕种,师溪河两岸以及石门岭以东及铁幕山的大片低岗丘陵,数百年来开辟种植不计其数的茶庄茶园,每年所出新茶高达上万担。
  不过,以往桐柏山茶都是采摘后压制成饼,饮时碾碎煮沸,与别地茶叶相比,并没有自傲的特色。
  虽说楚山众人这些年来饮茶都是采摘新叶后直接进行炒制,饮时直接冲泡,但当世消息传播缓慢,冲饮法一直传播不开;士大夫对冲饮法还甚为不屑。
  却是建继帝在襄阳即位,诸部院司官吏陆续到位履职,襄阳城条件又非常的简陋,数以千计的官吏连住宅都没有办法充分解决,饮茶再难以讲究,看似优雅、传统但费时费力一时间受到限制,简单便捷、实际茶汤品质更高的冲饮法自然就迅速在襄阳城里推广开来。
  以往楚山往外输出的大宗商品,以各式铁器及铁料、桐油、木材、药材为主,其中铁料、包括兵甲战械在内的铁器、桐油以及木材,都是城外与各地商户直接交易。城中铺院也设有货栈,主要运储与城里中小药行、药铺交易的药材为主。
  随着冲饮法流传开来,铺院在襄阳每月能走销两三百担茶。
  襄阳作为新的帝都所在,从士大夫到贩夫走卒快速接受冲饮法,楚山茶也飞快往襄阳周边的荆湖北路诸州县流传开来。
  铸锋堂除了之前所积压的两三千担炒茶已经走销一尽外,今年受战事影响,所能供应的新茶不足信阳、罗山、真阳往年正常产量的一半,肯定满足不了需求。
  这次史轸到襄阳来,郑屠以及铺院几名主事都想着以铸锋堂的名义从外地采购新茶炒制以补不足。
  史轸想也没想,就直接否决掉,要襄阳负责铺院的主事不用考虑炒茶之事,只要确保铸锋堂输出的大宗商货,以襄阳为中转站,往天下各路更顺畅的贩运就好。
  因为战事的缘故,原先掌控真阳、信阳、罗山等地茶庄茶园的土地主大多南逃,即便还有一些茶庄主留下来,但也都同意所有的新茶由铸锋堂以一定的基价进行统购。
  他们不同意也不行,受战事的影响,已没有几个茶商还敢跑到楚山收购新茶;而楚山往外的运力,也基本上为铸锋堂所垄断。由于大量的茶农跟其他民众都逃往荆湖避难,滞留在信阳等地的难民,也基本上以乡司为单位进行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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