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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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担也不想知道其中对错曲折,他是个医者,只需要治病救人。
  被治的病人若实在作恶多端,让人心中不快,大不了治好后再弄死,也算废物利用。
  “大人,我病症也好了不少!”
  有了丁季这个榜样,立刻又有一人开口。
  顾担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跟丁季病症一样的崔久。
  这家伙是个赌徒,跑去赌坊中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子想要捞回来,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如此犹不放手,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在赌坊中回本,又是血本无归。
  最终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扔到了监狱之中。
  他与丁季病症相同,吃的药也一样,丁季都痊愈了,崔久也没理由治不好。
  熟悉的生机涌入,寿元再添四年可用。
  崔久的症状,显然要比丁季轻一些,理应比丁季好的更快。
  对于这种人中渣滓,顾担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你原先的牢房中去吧。”
  “啊?”
  崔久傻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丁季。
  他的病症早就好了些时日,就是怕说出来后吃不饱饭才没有声张。
  眼看丁季率先承认病症已痊愈还能留下多吃几口饭,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同样的病,同样治好了,凭啥他不能留在这里多吃两口饭?
  “怎么,你不愿?”顾担声音略高了些许。
  一旁王牢头跃跃欲试的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小的知道了!”
  崔久不敢多言,连忙叩首。
  第15章 刀当有鞘
  顾担又巡视了一圈自己诊治的病患,不再是单纯的言语询问,而是望闻问切一一施展。
  可惜暂时没有新的寿元入账。
  治病救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只能慢慢来。
  望闻问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病患反馈本就是这个时代医治病人的重中之重。
  比之能得到的馈赠,这些小麻烦当然算不得什么。
  至于崔久嘛,用不着他收拾。
  欠了高利贷的钱,蹲一次大牢就想摆平?
  之前他是被劣酒亏空了身体,又有病根在身,穷困至极,指不定什么时候横死,也就扔到了牢狱里。
  现在崔久被他治好了病根,再加上牢房中无劣酒伤身,虽然大多时候吃不饱饭,可身体却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好些。
  等到出狱,有他好果子吃!
  ……
  回到老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
  这个世界同样是一日一月,只是天际的月亮比前世要大上不少,恍若银轮桓空,月芒也是更胜几分。
  皓皓月芒自九天之上泼洒而下,恍若银沙泻地,入目朦胧而美好。
  院子之中,灯笼发出算不得多么亮堂,却也足够温馨的光芒。
  灯笼下的石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壶被温起来的酒。
  墨丘高大的身影坐在石墩上,正在静静赏月。
  听到动静方才转头看来,“回来了?一起吃点。”
  顾担在自己家当然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嘴。
  “唔,这个味道,不愧是御厨的徒弟!”
  顾担尝了一口,立刻夸赞道。
  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下,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盘极似酸辣肚丝的菜,其刀工精微细腻,色泽浓稠浑厚,仅是卖相便让人胃口大开。
  菜一入口,浓郁的酸味直冲喉咙,攀上眉毛,沁入心肺,却又不是让人难以下咽的腥酸气,而是开胃、遮腥、解腻的酸。初时猛烈,恍若过江猛龙,待得回味之际,却又醇厚香绵,让人依依不舍。
  紧接着便是蓬勃的辣气后发而至,让人口舌生津,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胃口大开。
  他自问算不得美食家,每当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每天三问吃什么’,可吃到好菜,终归是让人自觉满足和欣喜的事情。
  这种自心底生出的满足,是别的欢愉都难以相比,最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
  这个厨子,当真是找对人了!
  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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