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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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玥可受不住这一跪, 紧忙放下水杯,让人起来再说话。
  祝睿偏倔强得不行,漂亮到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泪痕斑斑, 摇着头祈求:“史同学拜托过我, 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去报警。”
  “那你给我坐着好好说, 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跪我我怕折寿。”怀玥头大地把人揪起来。
  见祝睿身条纤弱, 估计鞭伤肯定还没好,动作特地放轻,“姚禾你已经见过,应该也已经知道专案组在查这事, 所以你放心吧, 有话直说, 那帮人我们来。”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掌握更多线索,废话少谈。
  她也不会问为什么之前不报警这种白痴问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既然敢如此放肆, 就根本不怕报警。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后, 怀玥开门见山:“你怎么进的天上人间?”
  祝睿到底有些怵怀玥,在烧烤摊被带走后, 他庆幸对方是专案组的人,但没人跟他说出现在山庄二话不说拽头撞墙的女人是谁。
  一回想那狠劲,他还是有点怕的,于是立即乖巧答复:“曾国辉让我签署助学金申请时骗我签了与万象娱乐的直播合约, 他和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爱看直播,很赚钱, 还说这是学校给的工作直通渠道,签约时间一年,直播八小时制,一周要播四次,但是直播内容……”
  祝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嗯……”
  怀玥懂了:“有色直播?”
  充斥着广告与赌.钱游戏的小网页里很多这种东西,这种犯罪链条很难打,一般总公司都在境外。
  记下了,也许还涉及境外诈骗等。
  她看向祝睿,只见他羞耻地点头,刚哭过的眼眶还红着,慢慢把遭遇的事坦白。
  “很多被骗过去的同学都不愿意,结果万象副总就和我们说必须支付一百万违约金。我们没钱,后来他们就把我们送到了天上人间。我比史同学要早进去,在我没被李谦买下来前,我们经常要去那里上班。”
  当一百万砸到祝睿头上时,那时候他也觉得天都塌了,他是还有亲人,可本身穷困潦倒,如此巨款可能去卖血卖命都凑不齐。
  于是他和很多同学就像落入湍急河流的小猪仔被推着上了一座罪恶的无人岛,岛上已经有许许多多奄奄一息或麻木的猪仔,他们被圈养在狭小的木桩范围内无法逃离。岸边柴火堆火苗旺盛,茹毛饮血的野人大快朵颐啃食着几只被剥皮抽筋的小猪。老猪仔告诉他,如果不想被吃,就得像他们一样麻木。
  “里面不止有k班的学生,还有很多因为美容贷款、校园.贷款进来的其他学校学生。”
  这样的人,在天上人间被称为货。里头的工作人员把他们分为abcds五档货,档次越高上的楼层越高,唯独s极品货有资格去地下四层。
  祝睿似乎回想起了可怕的回忆,他垂下眼,语气低落:“史同学一进来就被当成s品,我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她打伤客人被当众惩罚那次,第二次是她策划让地下的s品逃跑那次。很可惜,那里固若金汤,最后路易他们还是被抓了起来,他们被塞入箱子丢进大海,金风给我们看视频来警告我们。”
  “金风是谁?”怀玥皱眉,这群王八蛋把手伸到心智都不成熟的学生身上,真是史无前例的恶。
  “算了,“想了想,她选择先问一直让她很困惑的问题,“你先跟我说说,曾国辉为什么会挑选你们?他用同一个方式骗你们签合同吗?”
  身为k班教导主任的曾国辉接触学生良多,当然能事无巨细了解所有学生信息,他敢这样肆无忌惮从学校里挑人过去,绝对是笃定没人敢报警。
  “都是用同一个方式,他挑选我们的理由……”他讥讽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继续说,“因为我们好看,因为我们家里都很穷。”
  世上最难根治的病是穷病,穷人多好利用啊,不缺为了钱可以奉献一切的人。
  他们正是利用这一点,专门把家里有重病父母或者重男轻女情况严重的学生挑选出来,要么以光明前途诱哄,要么强硬手段威逼,不管如何,反正他们最终只是笑看他们蠢笨的落入陷阱。
  “除了曾国辉没有其他老师涉入吧?”怀玥拳头又痒了,终于明白史雁柔为何会写下贫穷和美丽是原罪这句令人心寒的话。
  庄昕芸之所以知道曾国辉不是好人,也是因为身患尿毒症的父母去世后成了孤家寡人,必须打工来维持日常开支,开学没多久曾就找过她一次。
  她说当时是一个高年级k班学姐在办公室看见她,含糊其辞提醒她别上当,她才谨慎小心,没有落入圈套。事后也一直很感谢那位学姐。
  可这根本不是罪,这只是百态众生。
  穷不是犯罪者无法无天的借口,人生来平等自由,那群贱人随随便便定下分明阶级,还以为活在古代?这么爱,不如全部嘎了蛋去当太监!
  憋着一肚子气,怀玥冷声:“没有的话就把你知道的内部人员说出来。”
  祝睿都不用回想,几个名字早已深刻印在心底,立即回复:“金风是会所安保队长,负责监管货品。曾国辉是挑货人,负责在每届k班挑选合适的学生,他主要与副经理秦朗交接。万象副总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刘。哦,还有会所经理李振敏,他不怎么出现,但凡出现就是惩罚货品的时候。”
  “金风、曾国辉、秦朗、刘某……”李老三已经在地狱上刀山了,默念着四个名字,怀玥眉宇间的冷意越发翻飞。
  真厉害,k班学生还真是成为了任人挑选的小猪仔。
  可笑就可笑在,一条完整的小交易链在暗箱操作下完美形成后,在鎏金处于底层的穷人家孩子们到了天上人间居然能成为上等品。
  地位瞬间翻转,却照旧落入泥潭。
  如此荒谬绝伦的事,竟然能在新世纪出现,简直笑掉大牙。
  差不多了解后,怀玥又问祝睿是否知道天上人间的十二层分别是什么样的情况。
  可惜祝睿只是a品,他最多去到五楼。
  据他所说,天上人间是融合市面上所有娱乐活动集合建成的一座多元会所,一楼是大堂、ktv及商务宴场,二楼为洗浴桑拿水疗等养生中心,三楼为棋牌娱乐室,四楼供各方大人物谈生意建立茶室,五楼整一层都是豪华总统套间。
  五楼往上是分水岭,能上去的人少之又少。
  除去顶楼两层为经理私有,那就只有五层楼和地下四层涉及史雁柔探查到的犯罪行为。
  祝睿说地下一层是后厨、仓库与保安监控室,那么s品去的地下三层呢?
  怀玥现在更想知道所谓的s极品货能去的剩下地下三层是什么肮脏龌龊的地方,她想到就问:“除了路易,你知道xiaorou、zhuzhu这两人吗?”
  祝睿点头:“我知道,你说的应该是小柔,温柔的柔,和朱珠。他们和史同学都是s。”
  “史同学是个很好的人,她真的很好。”除去这个广泛形容,祝睿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史雁柔。
  有时候,语言是匮乏的。
  她就像不属于这个利益分明世界的人,原则底线硬得就像她敲不断的骨头,永远坚..挺。
  祝睿还在会所的时候就被李谦盯上了,那时候他被他点过几次,很多人都羡慕他马上要被买出去,不用再受苦,唯独史雁柔只和他说:“如果你能出去的话,把这里的罪恶告诉一个信任的警察吧,不该再有更多的人落入这个魔窟。”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路易三人在史雁柔的放风下逃跑那次,他们被抓回来后金风没对史雁柔做什么,而是故意让她活着承受自以为是带来的后果。她和他、和所有颤抖的小猪仔一起被驱赶到一个小房间,强迫观看三人被塞入箱子的视频。
  当时她的表情很麻木,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低声呢喃:“他们还小,我们应该帮他们。其实,你们要是勇敢点,一人一脚都能踏平这里。”
  想到这,祝睿神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表情写满了困惑与钦佩,“我很敬佩史同学,我做不到她这样的无畏。我们都做不到。”
  被李谦买出来后,他不用再去会所,可还是没有报警。那里的世界太过虚妄,他不敢拿未来去赌。
  “对不起。”他说。
  怀玥:“这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这份量够重的【还小】两字。
  她咬着牙追问:“大概几岁?”
  祝睿:“平时我们很少见到s品,见到的基本都是十八上下,那次处罚,视频里的路易三人大概才八岁左右。”
  语毕,一股火噌的一下涌上怀玥脑门,牙齿都快咬碎,恨不得开坦克把那里直接给踏平。
  她知道世界之大,黑暗处总有邪恶滋生。
  平行世界的华夏大体制度与上辈子世界相差无几,在这里这么多年,她其实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是穿越的人,她把这里当成原来的地方看待,但从未想过这里居然会有这种鬼冒火的烂事出现。
  在她认知中普通人无法接触到边境、内外战频频的战争中心国家,那些地界乱得不知哪天就被一颗流弹打死,背地里无法无天的事多了去。
  而这里,禁枪且安全隐患最小的华夏,也许撑死可能有黄赌毒、情.色.交易等等扫黑片常见的腌臢事,万万没想到背地里脏成这样。
  深呼吸一口,怀玥强忍怒意问:“出逃那天是几号?你怎么知道路易还活着?”
  祝睿说:“我记得很清楚,是去年10月30日。隔天史同学被祁天阳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是那天晚上,路易三人被丢入海里,她箱子没绑紧幸运地逃了出来,凌晨被人带回会所。”
  “史雁柔有没有跟你说过是谁把她带入天上人间的?”
  “没说过,但我知道她和我们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只听过其他s品说她被特别关照过,每次只需要服务五个人。”
  没错了就是五人团。
  怀玥捏紧的拳头突然放松下来,没猜错的话,史雁柔应该是被祁天阳那六十万坑进去的。
  可她疑惑的是,当日老徐复述话中,两人没有任何龃龉的情况下,祁天阳只是出于陈停云‘好事’被阻拦,声称自己看不惯她高傲,于是替郑丽红付药费借此羞辱史雁柔。
  事情因陈停云而起,封淮插入其中浑水摸鱼求色,嫉妒她的乔思紧接着仗势欺人霸凌散布谣言,祁天阳做了这个推手,那么江璟和顾骁呢?
  按照目前收集信息来看,身为影帝私生子的祁天阳是个性格阴郁的人,仅仅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就要毁掉别人一生,这未免也太天生恶种?
  暂时找不到联系,怀玥只能把疑问先放下。
  总之先把天上人间炸了再说。
  不过在这之前,要去摸一摸路。
  想起入会所高层需要会员卡,于是给书映风发了条信息问他搞定卡没。
  时间不早了,墙上挂钟指针正徐徐朝十一点靠近,夜色渐晚。
  她嘱咐祝睿在这里好好呆着,回头这些线索还得再和郑娥说一遍,事毕后她一定会资助他从头再来。
  准备离开前,祝睿忽然叫住她:“姐姐,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怀玥脚步顿住,转头看向羸弱憔悴的男生。
  他眼里闪烁着泪光,忐忑眼神充满质疑与恳求,也充斥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惧怕,见她看过来,他哽咽道:“我已经很脏了,每天都会做噩梦,我怕……”
  怕什么?
  怕永远走不出吗?
  怀玥抿了抿唇,思索两秒,折回去从电视柜旁的书架里找到一份散打训练光盘递给他。
  “我不想和你说跨越苦痛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我只想说你已经很幸运了。既然幸运地活下来,逃出来,你的未来就充满无限可能。我以前小时候经常被人打,孤儿院里很多男生比我高比我壮,每吃到一个拳头我都只会想,明天,明天我就还他一千倍,所以晚上我就对着墙练,第二天被他们打倒,第二个第二天我就吸取教训重新再来。现在,我能一拳撂翻两个男人。”
  怀玥很少刻意去回想上辈子孤身一人的日子,那段时间她过得并不轻松。
  与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异曲同工,孤儿院的孩子大部分心眼深脾气坏,为了一个领养名额可以争得头破血流,小时候她长得高,抽条快,却因为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健壮体格应对麻烦,因此受过很多苦。
  但她从来不纠结经受的苦,不期待未来,不期望有人来救她,更不渴望被领养后就能安逸的生活。
  她想的,是怎么样把拳头结结实实挥到欺负自己的人身上,怎么度过当下的今天。
  祝睿真的已经非常幸运,在还没有承受更多时就被带出来,早早脱离苦海。
  起码,的确要比史雁柔幸运。
  “另外,”怀玥把和庄昕芸说过的话原样给他,“人死不过一把土,□□只是存放灵魂的躯壳,不存在脏不脏这种说法。”
  她不理解贞操与清白两字为什么会成为魔障,比起男人其实人们要求女性更多,用干净纯洁作为衡量高尚的一条线,苛求洁身自好,一旦越线,他人眼光就充满了嫌恶与恶毒。
  其实很多人怕的正是后者。
  庄昕芸也是。
  怀玥厌恶这种思想,她期待这个充满规训的世界改变,所有人都不会再用干净或脏去形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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