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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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成玦看着她,神情中露出了一丝轻蔑与怜悯。
  “京中之事,与你们南荒战场可不一样,你眼里只看到了是非善恶,却不知道这世上最无足轻重的,就是是非善恶。郡主一定以为,自己抓住了姚氏的罪证,伸张正义,惩恶除奸了吧。但这玉京八姓,又有谁是干干净净经得起细查的?谁手上又没有千百条人命?若有罪之人便要伏法,玉京早该血流成河。”
  “旁人吃人,所以你们亦吃人,世道错了,你们将错就错,这就是你们的道理吗?”姜洄攥紧了双拳,丝毫没有被姚成玦的话动摇,“这世上何为轻,何为重,你说了不算,公卿大夫们说了也不算,天上自有天道,而天下自有公道!若玉京早该血流成河,那便让它血流成河!”
  姚成玦震惊错愕地看着姜洄的眼睛,那双眼睛清亮而坚定,于漆黑中生出了日月,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掷地有声,隐隐有雷霆之音。
  不屈从于腐朽的制度,不成为吃人者的帮凶,她虽无神窍,却已有道心。
  姚成玦不由心想,坐井观天的,究竟是这个来自南荒蛮夷之地的少女,还是生于玉京,长于污泥之中的自己。
  “呵呵……哈哈哈……”姚成玦失态地大笑起来,苍白脸上渗出病态的嫣红,“好,好,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姜洄,“那我便在地下看着,玉京流血漂橹之日。若有那天,你也算为我姚氏一族报了仇了……”
  “真是无药可救。”姜洄叹了一声,“你走吧。”
  姚成玦却没有动,他含着笑看姜洄:“郡主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
  姜洄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了登阳山妖袭的事而来。姜洄以为那只是个借口,却没想到姚成玦还真的要坦白。
  她定神看向姚成玦:“是你勾结妖族?”
  姚成玦没有回答,他噙着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认下的。”
  姜洄皱起眉头。
  姚成玦轻咳了几声,缓缓说道:“若我承认了勾结妖族袭击你,那么真正想杀你的人,就会逃出你的视线。无论他是谁,但留着这么一个针对高襄王的钉子,来日总会为我报仇。”
  姜洄一惊,警惕地盯着姚成玦。
  “那你现在为何又改变主意了?”姜洄沉声问道。
  姚成玦细细端详姜洄,她脸颊圆润,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嫩,眼神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坚定成熟,但若论心机城府,她仍是稍显不足。她对人性的恶,了解得还不够多。
  “因为我忽然觉得,让你活着,让高襄王府去对付那些人,或许才是更好的复仇。”姚成玦快活地笑起来,俊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而且……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护着阿鸢。”
  说起那个名字,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姜洄沉默半晌:“你竟对她如此情深,但她是你父亲的姬妾……”
  “呵。”姚成玦嗤笑一声,“父亲早已不能人道,他留着阿鸢,是因为阿鸢的歌声能缓解他的头疾。我对阿鸢的感情,父亲不是不知道……我想娶她为妻,父亲却是不允,竟以此种方式断我的念头。”
  姜洄讶然睁大了眼。
  以她所知,武朝等级森严,贵贱有别,从未有公卿贵族与平民奴隶成婚,当年她的父亲为迎娶身为平民的母亲,甚至于与家族决裂。
  她万万没想到,姚成玦为了鸢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姚泰对姚成玦百般疼爱纵容,也不允许他在婚姻之事上如此悖逆,在他看来,这不只是对家族颜面的损害,也会成为姚成玦一生的污点。
  姚成玦望向姜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哀求之色。
  “阿鸢对姚氏的罪孽虽知情,却非自愿参与其中,一切种种,皆是我所为,她实数无辜,请郡主放过她,让她离开玉京……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姜洄看着这个病弱的贵公子,身陷囹圄,死到临头,他尚且维持着身为贵族的尊严与体面,但为了那个女子的安危,他竟是弯下了腰。
  姜洄心不在焉地走出鉴妖司,抬眼便看到等在门前的祁桓。
  他坐在马车前室,修长的腿微微曲起,右手握着马鞭搭在膝上,落日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他英挺的眉眼之间,在看到她的瞬间,本该黯淡的余晖又骤然亮了起来。
  他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俊美出挑的容貌气质让过往之人无不侧目,而作为耳目灵通的鉴妖司,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男子是高襄王郡主的心尖宠。贵族有男宠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男宠未免太招摇过市。
  难怪被苏小将军说恃宠而骄。
  “你怎么来了?”姜洄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他掌心,被他轻轻托着进了车厢。
  车门未关,祁桓便坐在车前与她说话。
  “我刚把鸢姬送走,看时辰差不多,便来鉴妖司接你回去。”祁桓薄唇噙着笑,声音低沉却温柔。
  姜洄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不禁有些失神。
  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关系……
  那日她一时冲动,回吻了祁桓,沉沦于他温柔的引诱,不知如何便被他带入房中,按倒在床褥之上。
  好在她及时恢复了清醒,将他推开,仓皇逃走。但是那之后,有些谣言就不能算是谣言了。
  ——有人信誓旦旦说看到高襄王郡主在屋顶上强吻她的男宠。
  ——后来还进了屋了。
  姜洄百口莫辩,也就不辩了。
  她确实没那么清白。
  那一个回吻似乎给了祁桓顺杆往上爬的阶梯,他自然而然地便走到姜洄身旁,若有人时,他也堂而皇之,若无人时,他甚至得寸进尺。
  姜洄的底线便一点点地被磨得模糊了,默许他侵入自己的领地之内。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很多时候无须开口,便能心意相通,而姜洄也能放心把很多事交给他去办。
  比如这一次,她便让祁桓去安排鸢姬的归宿。
  在姚成玦开口之前,她便已经还给了鸢姬自由。祁桓暗中送她离开玉京,让她回到自己的故乡。
  鸢姬似乎不敢相信,看着玉京的阴影逐渐远去,她仍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鸢姬已经安顿好了,她让我代她拜谢郡主仁慈。”祁桓偏过头看姜洄,“你今日审问姚成玦,可有收获?”
  姜洄淡淡一笑:“收获?烂人真心吧,他是说了一些实话,不过帮助并不大。我只知道,登阳山勾结妖族袭击我的,不是姚氏,另有其人。但却猜不出会是谁。”
  如今与高襄王府有仇的,明面上除了姚氏,便是修彧,而暗地里仇人,则是苏淮瑛。
  苏淮瑛对高襄王府从来都是不怀好意,但此次出行,由苏淮瑛亲自护送,他再冲动鲁莽,也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
  姜洄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毫无头绪。”
  她以为自己占尽先机,但身入局中,形势便不同了,这仍然是一趟浑水。
  “你以后出入小心些,那人在暗你在明,不要让他们有机可乘。”祁桓说着,忽地收起腿,微一躬身进了车厢,抬手就把门关上。
  姜洄惊讶地看着他:“你进来做什么?马车……”
  “老马识途,它自己知道怎么走。”祁桓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我是要去苏府。”姜洄猛地想起来,“苏淮瑛让人递了帖子来,说妙仪苏醒了。”
  祁桓挑了下眉,不悦道:“苏小姐自己的事,为何他要给你递帖子?”
  “呃?”姜洄没想到这点,“这不重要,我要去看看妙仪。”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去。”祁桓一手按着门板,另一只手撑在姜洄耳边,低下头去迫近她的脸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睫羽。
  “你大胆,什么时候轮到你做我的主了!”姜洄红着脸虚着声低斥道。
  “嗯,是我错了。”祁桓低笑了一声,态度不恭地认了错,还没等姜洄发火,他便低头吻住她的唇。
  “呜呜……”姜洄皱起眉,呼吸不稳地推拒了两下,没有成功,便也放弃了。
  祁桓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点,于是他堵住她的口,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在她口中烫下自己的气息。
  姜洄不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同样是这样亲密的痴缠,她会浑身酥麻发软,而祁桓却更加兴奋有力。
  眼前陡然变幻的画面让姜洄猛地一惊,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祁桓,气喘吁吁地别过脸,抿着微微发麻的红唇。
  她紧紧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血色从脸上褪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祁桓诧异地看着她,上前去查探她的脸色,柔声问道:“怎么了?”
  姜洄没有睁眼,她怕被小姜洄看到不该看的画面,而这时候她也忽然清醒过来了,自己正用着小姜洄的身体与旁人亲热。
  ——她还是要回到三年后的世界,那换回来之后,小姜洄怎么办?
  ——她和眼前这个祁桓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姜洄心头一紧,千丝万缕让她难以理清。她不敢抬头看祁桓,只有看着门缝中的幽光,哑声道:“没什么……只是头有些晕。”
  祁桓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一句敷衍的假话,但既然姜洄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强迫。
  他扶着姜洄坐在自己怀中,背靠着他的胸膛,用自己的气息包裹着她,双手按上她的太阳穴,轻而有力地按揉着。
  姜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身后传来祁桓的低笑声:“怎么样,我这个‘男宠’,可还算称职?”
  姜洄轻咳了一声:“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的可不是我,现在半个玉京都在说,郡主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之口吗?”祁桓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骄傲口吻。
  姜洄哭笑不得:“你……被人说是男宠,你难道不生气吗?”
  祁桓笑了一声道:“是有些生气,毕竟名不副实,若坐实了,我便也甘之如饴。”
  姜洄心尖颤了一下,却无法回应。
  她知道自己开始贪恋环绕着自己的气息与温暖,但是……这并不属于她。
  姜洄闭上眼,暗自叹了口气。
  祁桓的试探又落了空,但他并不气馁,他低下头,轻轻在姜洄的发心落下一个吻。
  初见面的第一眼,他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她。
  马车徐徐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祁桓扶着姜洄坐起,帮她整理好衣冠,指腹掠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
  “小郡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祁桓弯了弯唇角,眉眼俱是笑意,“王爷回来了。”
  姜洄眼睛一亮,笑容刚刚扬起便僵在脸上,她猛地捂住红肿的嘴唇,又惊又怒地瞪着祁桓:“你是故意的!”
  他故意在她唇上留下痕迹与气息,就是想告诉高襄王——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姜洄狠狠掐了祁桓一把,心情复杂地进了府,她只盼夜色遮掩,让阿父忽略她唇上的痕迹和身上的气息。
  门口的侍卫看到与姜洄同进同出的祁桓,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甚至觉得情理之中——毕竟是贴身男宠。
  姜洄还未走进后院,远远便听到熟悉的爽朗笑声。
  “那还用说,我家洄洄智勇双全,像阿颖也像我。”
  高襄王的声音是藏不住的得意。
  姜洄加快了脚步,含着笑道:“阿父,你喝醉啦!”
  这喜悦多少掺杂了点庆幸——喝醉了,应该就注意不到旁的了。
  后院除了高襄王,还有秦傕也在,桌上酒菜已经见了底,一旁散落着不少酒坛子,显然两个人已经酣畅淋漓地喝过几轮了。
  见姜洄回来,秦傕笑着招手道:“小郡主,几日不见,真是成熟长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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