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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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俏伸手一拍脑门:这个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小凡也不大明白:“三小姐,这……二老爷难道不是为了阮家家里和睦才这样做的吗?”
  阿俏有些无语:将常小玉迁出阮家,在外面养着,阮家便能就此和睦了么?她倒也盼着阮茂学这么做是因为这个出发点,可这……这多半还是常小玉在家总是被关后院,关得久了,被人管闷了,想要搬到外头住,可以松快松快,也能自己做做主,过过当阔太的瘾。这个阮茂学,耳根子一软,就听了人家的话。
  她站在母亲宁淑的立场上想想,恐怕一时半会儿确实是能眼不见为净,可是只要静下心一想,心里却是膈应的。
  她为宁淑叹了口气,倒在床上歪了会儿,算算阮茂学该从市府下班了,赶紧下楼,往花厅赶去。
  花厅里阮老爷子、阮茂学、阮清瑶等人都在。大家在聚精会神地听阮茂学讲时局。
  见到阿俏进来,阮老爷子无声地点点头,阮清瑶叫了一声:“阿俏回来啦!”,阮茂学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觉得阿俏打断了他的陈述,有点儿气恼。
  “你们想,邻省大帅向本省督军借兵,哪里可能安了什么好心?不过想借此机会,探探沈厚的意思,若是沈厚本人拒不合作,他就干脆出兵,顺势一口吞下本省。话说这双方僵持不下,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沈厚就约了任帅私下里见面,两人敞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双方都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阮茂学见阿俏无声无息地在阮清瑶身旁坐下,更加得意洋洋地往下说。
  “恰巧这天省内办了一场慈善晚宴。邻省不少高官因为任帅在本省访问的缘故,都去了那场晚宴。”
  阮清瑶知道阿俏就去了这场晚宴,一偏头,见她不说话,就继续回过头去望着阮茂学。
  阮茂学说得眉飞色舞,“哪晓得啊,人算不如天算,任帅麾下一位高级副官,临阵变节,将邻省的兵力部署全图交给了一个外人。那任帅手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名高级副官一旦变节,立即被人发现,就地处决。可是没办法,这兵力部署全图已经流了出去。”
  阮清瑶赶紧问:“爸,拿到图的是什么人?”
  阮茂学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这人聪明得紧,一拿到图,就立即藏了起来。沈厚与任伯和双方同时在省城里拼命找人,竟然一点儿行迹都没有。”
  他瞥瞥阿俏的脸色,问:“是不是这故事太可怕了?”
  阿俏的脸色确实有点儿发白,只是她却摇头示意无事。
  阮茂学继续往下讲:“这下双方都紧张了,首先沈厚这边并没有拿到图,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幅图,而任伯和这里丢了图,双方心里都没底,形势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双方原本都有豁出去动一场刀兵的打算,可就是因为这张图,两头都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先动。本省这里更是如此,就连本省自己的灾民,都不敢放进城里救助。”
  “其实吧,”阮茂学卖关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若真是兵力部署全图倒也罢了,但是据说那名高级副官交出去的,有邻省辖下所有部队使用密电的密码。任帅人在咱们这里,他若是想要调兵,必须发密电回去,而那边并不知道密码已经泄露,即便知道了,也没那么快能改过来……”
  阮清瑶这时候一拍双手,娇喝一声:“干得好!”
  “很快双方都收到了消息,那张图,并没有落在沈厚手里,而是被什么江湖帮|会得到了。”
  阮清瑶与阿俏同时惊讶地问了一句:“江湖帮|会?”疑问语调一致,只不过两人各有各的惊讶。
  “是的,甭管青|帮红|帮,落到相对中立的江湖帮|会手中,比图和密电落在任何一方手里要好。任帅不用担心沈厚掌握他的秘密,沈厚也不用担心任帅先发制人。就因为这个,沈厚马上通知市府,让城外那些受灾的百姓先进城了。”
  “如今听说那江湖帮|会已经将兵力部署图送去了上海。如今最尴尬的人,应该是任帅身边那位机要秘书何文山。”阮茂学自觉剖析得头头是道,十分得意,“他就是上海方面的背景,如今听说这图是上海方面要的,你觉得任帅会怎么看他?”
  阮清瑶又伸手鼓掌,阿俏则咬着下唇没出声。
  “其实吧,若是两省真的动武,乱斗一场,人员伤亡不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阮茂学说到后来,也渐渐激动起来,“此前本省督军一直在与任帅谈判,始终拖着,就是不想动刀兵;可若是任帅真要动武,本省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这下可好,就因为一张图,双方都消停了。”
  “所以啊,也有人猜,那个所谓的帮|会,其实根本就是沈厚的人,依沈厚之命行事。可是这种事……谁知道呢?”
  这时候宁淑走进花厅来,听见阮茂学这么说,当即插嘴:“大家好好的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先窝里自杀自灭起来?等外头那些列强欺到咱们头上的时候,叫人瞧好看什么?”
  她以前也说过这类似的话,此刻以国喻家,说得也不无道理。阮茂学登时一脸尴尬,连连说:“夫人说得对,说得都对!”
  阿俏敛了眼光,低着头默默沉思,宁淑刚刚说过的话,那天在市府外面,沈谦也曾贴在她耳边,小声小声地说过类似的,只是她却没有想到,“仙宫”那一夜,竟然已经到了那样要紧的关口,而那些人的舍生忘死,却是将两省辖下的士兵与百姓,一起从刀兵战火的威胁中挽救出来。
  “如今那位任大帅可是要回去了?”阿俏开口问自己爹。
  阮茂学点点头:“早走早好,这尊神能早日请走,省内多一份安宁,咱家的生意也能稳定些。”
  阮家的生意刚刚重新开业,如今正还清淡着,与省城其他食肆酒楼一个样儿。
  阮茂学这么说,连一直不动声色的阮老爷子也点了点头。
  “只可惜啊,这尊神未必就能这么顺利地请走。”阮茂学消息灵通,想起另一个传闻,忍不住又长叹一声,“听说省里有人为了拍马屁献媚,送了省城郊外的一座大宅给任伯和,连地皮带那地皮上的温泉。任伯和打算将其建成自己的温泉别院,以后时常过来度假。如今听说任帅正花了大钱,雇了宁县那些灾民过去帮工,要大兴土木呢!”
  阮家人一想到这位不消停的任帅竟然要在本省的省城外面修别苑,纷纷苦了脸。只有阮茂学一个人伸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时局如此,无论是谁,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吃过晚饭,门房那边来说,小凡的爹娘来找小凡说话。不多时,小凡回到阿俏住的小楼上,附耳在阿俏耳边说了一串子话。
  “真的?”阿俏想了想,就点点头,说:“你去给你爹娘回个话,就说我明天一定准时到酱园,若是人家先到了,就劳烦他们二位费心,陪人家说一会儿子话。”
  小凡点点头,咚咚咚地跑下楼,去门房那里嘱咐她的爹娘去了。
  阮家人只道小凡的爹娘是过来看小凡的,无人能想到,三年前阮家卖掉的“五福酱园”,如今正是阿俏这位三小姐名下的产业。
  而阿俏也一直很低调,酱园的事儿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至亲至近的人如母亲宁淑,也不知道。
  适才余氏夫妇过来寻阿俏,是来告诉阿俏一个消息,说是今日正好有人过来酱园看了看,看过之后向店家提出,想约主人见面谈一谈,商量一下送酱园的产品去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事儿。
  阿俏对上辈子的“万国博览会”印象很深,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家酱园原来竟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有可能能送产品入选万国博览会。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酱园的产品,迄今为止一直走的是小作坊路线,余叔余婶儿这两口子一直按照薄利多销的思路经营这家的小酱园。可若是有了“万国博览会”这样的机会,这酱园的生意,可能会迎来突破的时机。
  第二天,阿俏找了个借口,按时出门,去酱园那里候着。余叔余婶儿向她昨日说的经过,也是误打误撞:原本只是当寻常客人看待的,没想到竟然是上海那边过来的特派员。
  十点左右,特派员过来,余叔余婶儿带着阿俏迎出去,两下里打了个照面,旁人还没怎么地,陪着特派员一起来的人反倒吓了一跳,指着阿俏问:“是你?”
  阿俏也吃惊不小,“是您?”
  余叔余婶儿和那位特派员,反倒成了在一旁看热闹的。
  陪特派员一起过来“五福酱园”的人,不是别个,乃是本省饮食协会的会长:赵立人。这人上回因为阮家执照的事儿,不仅“有幸”见识了阿俏怒摔石膏的“壮举”,而且还帮曾华池“背锅”,成了为省城无数早报读者所指责的那一个。
  赵立人早就下决心再也不与曾华池瞎混了,只是没想到,他陪上海过来的孙特派员寻访本地“名特优”的轻工业产品,竟然也能遇上阿俏。赵立人万万没想到“五福酱园”的主人会是她,一见到她,难免吓了一大跳。
  余叔赶紧介绍阿俏:“孙特派员,这是我们东家。”
  阿俏与孙特派员见过礼,转脸看向赵立人:“赵会长,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赵立人搓着手,点点头,尴尬至极。
  只不过他再也不想和阮家作对了,更不想对上这个姑娘,赶紧后退一步,说:“我就是个作陪的,特派员,阮小姐,你们谈,你们谈事儿!”
  孙特派员当即坐下,向阿俏和余家夫妇把这次“万国博览会”的意向说了说。“是这样的,这次我国想借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机会,推广我国的轻工名品。我昨天就来过,试过贵酱园的几样产品,觉得非常不错,所以约了东家今天过来谈一谈,请问阮小姐,您愿意贵酱园的产品参加万国博览会么?”
  阿俏点头:“岂止愿意,荣幸之至。”
  孙特派员见阿俏吐属文雅,对她多生几分好感。
  “参加博览会的产品,从离开贵店开始,运输费用、参展费用,都会有商务部门一力承担,可是产品的费用却是由各参展的商家自己承担的。这一项,阮小姐也能确认么?”
  阿俏再次点头:“我们自己承担,这没问题。”
  余叔余婶儿在一旁听见,有点儿着急。他们觉得送将酱园的产品参展,就像是打水漂一样有去无回。东家小姐就算答应,总也该先问问要送多少出去啊。
  可是阿俏却知道,这对酱园来说,不是什么额外的之处,而是一笔重要的投资,如果效果好,酱园的生意也许可以从现在小作坊的基础上扩大规模,发展成更大的产业。
  于是她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为了这次博览会,商务部门如此辛苦,特派员您如此奔波劳碌,你们都已经做到如此,我们这些做商家的,焉能退后?”
  孙特派员这一阵子确实是东跑西跑,跑穿了鞋底,磨破了嘴皮。听了阿俏这句话,一时觉得格外窝心,登时一拍桌面,大声道:“说得好!”
  第135章
  将意向初步谈妥,双方开始交流送展的一些细节。阿俏便提出邀请孙特派员与饮食协会会长赵立人一起参观一下酱园。
  “五福酱园”的铺面很小,前店后厂。上回阿俏特地嘱咐余氏夫妇两个将旁边的院子也租下来,如今那个敞亮的院子里整齐地堆放着用来酿造酱油的大缸,屋子里则是腌制处理、腌制酱菜的工坊。
  孙特派员见到余氏夫妇两人进工坊之前需要净手、戴帽、穿上专门的外套,连连点头称赞,觉得“五福酱园”的卫生搞的不错,对这家的出产更多些信心。
  于是双方商定,一个月之后,酱园需要提供成品酱油大约二十缸、特色酱菜共两百坛。这些产品将被送到“万国博览会”的展会现场展出。
  双方谈到细节上的时候,赵立人开口询问:“阮小姐,贵酱园的出产,打算用什么来包装呢?”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阿俏一怔,这才省起:“五福酱园”一直是小作坊式经营,出产刚刚够供应这省城里的平民百姓日常使用。平时来酱园的主顾大多是零沽,自带酱油瓶,打上两角钱的虾籽酱油。酱菜也是这样,盛在粗瓷的小盖碗儿里,吃完了,就再来这酱园打一点儿,新鲜,花费也少。
  可这以后要把酱油和酱菜送出去展出,或者更进一步,酱园以后能生产更多的酱油和酱菜,产品能行销别省,自然要在酱油和酱菜的包装上花心思,总用“土办法”是再也不行了。
  阿俏一念及此,立即抬起头,望着赵立人,柔声问:“赵会长有何高见?”
  赵立人有点儿尴尬,一低头咳了两声,这才开口:“实不相瞒,阮小姐,我赵某人的产业也有这个问题。”
  赵立人有个酿酒的酒坊,出产的曲酒在省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孙特派员过来,第一相中了的就是赵家的酒。
  “前一阵子,我找到了一家省城附近的玻璃厂,拜托他们生产用来灌装曲酒的酒瓶,顺便去他们的厂子看过,阮小姐,‘玻璃罐头’这种东西,您听说过么?”
  阿俏眼前一亮,点点头说:“见过!”
  她上辈子见过,上辈子最后一两年,罐头这东西在省城里流行起来。玻璃制的罐头,令盛着的内容一目了然,同时也易于储存、适合运输。
  赵立人登时对阿俏刮目相看,如今罐头还不为人知,赵立人想:这小姑娘看着小小年纪,消息倒是灵通。
  “赵会长可愿指点一二?”阿俏抬眼望着赵立人。
  因为上回阮家执照的事儿,赵立人心中对阿俏多少存了几分歉疚,此刻听问,便说:“我可以教那玻璃厂的人上门,把他们的产品带来给阮小姐看一看。阮小姐要是不要,都由阮小姐自己决定,可好?”
  阿俏闻言,笑生双靥:“这太好了!”
  她说着站起身,向赵立人行礼致意:“多谢赵会长的照顾!我们对此感激不尽。”
  赵立人赶紧摇头:“别,千万别……”他头上微微出汗,上回这姑娘怒砸右臂石膏的事儿,几乎快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这会儿这位饮食会长连连摇头,“只要,只要阮小姐别总记挂着以前的过节……”
  余氏夫妇两个和孙特派员都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暗想:原来这两人竟然还有过节。眼看这赵立人唯唯诺诺连连摇头的情形,却不像是赵会长曾仗势欺负人,倒像是阿俏小姑娘把他这么个会长给好生修理了一回。
  “赵会长这是哪里的话,”阿俏微笑,“‘五福酱园’和您,可从来没有任何过节,依我看,以后也不会有,难道不是么?”
  赵立人听了,知道阿俏在暗示他:此一时,彼一时,酱园的事上,她更希望见到合作;而阮家执照的事,她身为苦主,已经能将这事儿放一边了,希望赵立人也是如此。赵立人心头一松,赶紧连声点头称是。
  双方这便敲定了下回再见的时间。余婶儿照旧端出自家点的豆花儿,请那两位品尝,孙特派员和赵立人尝过都大赞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阿俏吁了一口气,和余家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商量。
  “三小姐,”余婶儿率先发问,“您觉得这事儿靠谱么?”
  阿俏很有把握地点点头:“两位请放心吧,我听说过这‘万国博览会’的事儿,对我们的生意很有帮助,再者我见你们最近多酿了不少酱油,腌制酱菜也是很快的事儿,一个月之后交货,以咱们酱园的能力,没什么问题。”
  就生产能力而言,酱园要应付送展,还是很轻松的。但关键是以后会怎么样。
  余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阿俏:“三小姐,我得提醒一句,你上回说过,要多储一些不容易坏的材料,我们之前买了不少盐,都堆在库房里。所以眼下已经没有多少闲钱了。以后……这送展,还有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啊!”
  他的意思是,要送酱园的产品去参展,是不是还得花钱打点像孙特派员这种人。
  阿俏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若是那位特派员心里想得是钱,就应该不会特地找到我们的酱园这里。”这酱园是小本生意,就算是刮地皮,也刮不出几个大钱。
  “而且他若是另有想法,就不会在一开始就说得那么清楚,哪些费用需要我们承担。”
  阿俏知道,眼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万国博览会”,更不知道“博览会”对酱园这样的小作坊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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