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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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皇帝颁了诸多谕旨施行仁政,但那些家里没有隔夜粮的贫苦农户等不到秋天的粮食打下来。他们或是在去年洪涝当中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田地, 或是视做顶梁柱的男人被洪水卷得不见踪影,为了活命只得在头上插了拃长的草标神情惶急地等待买主。
  春天时节乍暖还寒, 枝头上刚刚挂了三五朵颜色鲜亮的桃杏 ,顺着洛河上游就吹来一股股冷冽寒风, 衣衫褴褛的人更加畏头畏脑,似乎连这煦暖的春意都比往年弱了几分。几个穿着体面的人牙子在人群当中走来走去, 象挑牲口一样仔细挑选着面目端正的童男幼女。
  一个身材干瘦的女人抱着又黑又黄的孩子跪在地上,满面凄苦地轻喊“买了这丫头吧,买了这丫头吧,给两个钱儿就行,多少活条命……”
  仅仅一条街之隔的西市却是另一番景象, 人头攒动衣饰华贵的富人众多,街面上的酒肆茶肆戏园子林立,空气中混合着一股肉食的饱足暖香。就连两边楼子里的那些穿红着绿的姑娘,都还是扬着手绢儿一如既往的招蜂引蝶。在这个世上,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缺兜里有钱的权贵。
  从马上下来的端王看着这一团泾渭分明的乱象, 不由眉头皱得死紧。
  几个人刚刚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郭云深就悄悄禀道:“那边已经发现不对了, 咱们这边的行踪只怕也暴露了。我底下的小子说, 昨天下午加今天上午已经过来了几拨人在咱们身边转悠,多半已经开始生疑了……”
  这十天里,端王骑马跑的路程可能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然而在全身肌肉骨头都在叫嚣的情况下,他心中新添了一股难以宣泄的沉郁之气。
  ——国之蠹虫,其祸甚剧!
  这种幡然欲呕的恶心让这位皇子倍受折磨,催生了除之而后快的决心。这份决心演成由衷的雀跃,甚至于掩盖了他对路途上种种简陋住宿的厌弃。即便在宫里最难过的日子,他也没住过四面透风的屋子,没吃过瘆牙的米饭,更遑论面前这张油漆斑驳泛着腻味的桌子……
  几碗混着青菜的素汤面端上来时,端王木着脸刨了了几口道:“给魏大智传信儿,让他尽快随钦差仪仗赶赴洛阳,等我们把最后一个孟津县跑完再去跟他会合。顺便嘱咐几句,叫他打起精神尽量拖着行程莫让外人看出破绽,等我把河南府的乱象先理个头绪出来再说。”
  为掩饰行藏,王府总管魏大智奉命留在原处和各级官吏周旋。听了端王的吩咐后,旁边有随从低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不过是一个月,这位在京里惯坐冷板凳的王爷在短短的时日内就增添了风霜之气,望之比往日更加冷峻令人生畏。此时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位爷动了真怒——有些人头顶上的乌纱帽只怕悬乎了。
  顾衡伸手帮端王倒了一盏热茶,低声劝慰道:“圣人拨下无数钱粮却于事无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贫家,就连繁庶如洛阳府也不例外。有些窟窿不立时堵上,是怕再大的家当也经不住这些人明目张胆的乱折腾。事情已然至此,这时候再着急也无用……”
  坐在左手边的郭云深塞了几个素馅大包子后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让他对端王这个外甥女婿倒有了很大改观,觉得他跟京里那些只知吃喝玩乐撩鹰逗狗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也不是那种一味讲究礼仪道德官样文章却让人头疼不已的贤良方正。
  象京城里稍有脸面的人家出来的子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坐卧出行吃穿用度比女人都还要讲究。听说翰林院有两个侍讲喝茶专门要喝潭柘寺早上第一捧活泉水,每日都花银子雇人专门运来,照他来看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倒是端王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叫人刮目相看,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一干精兵强将餐风露宿。有时候错过宿头,免不了要吃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喝几口夹杂怪味儿的冷水。没想到这位爷一路上没叫苦没叫累,竟然硬挺着把日子熬过来了。
  郭云深左右看了一眼四周无人,也真心实意地轻声劝了一句,“咱们这趟只要把事情查勘清楚,老老实实回京复命就行。如今……这万里江山还是圣人的,更何况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不待见你,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端王把茶盏砰地一声磕在桌上,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耐着性子把最后几口汤面吃完,切齿道:“你以为我是说着好玩的,拼着这个什么狗屁亲王不当,我也要把这些贪官污吏通通送进大狱,有一个算一个……”
  离此地只有几条街之远的仁义胡同是洛阳首富解文东的宅子,占地三路五进。府内雕梁画栋引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奇花异草,比起皇帝的行宫也不遑多让。
  花厅小几上搁着几碟精致的苏式点心,一式的嵌螺钿黑漆矮柜隐露着主人低调的奢华。屋角点着价值百金的沉水香,多宝阁上的小摆件和挂饰乍看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些陈旧。但是那像土疙瘩一样的东西是龙涎,那黑黢黢一坨像铁一样的东西,就是传说当中能治百病的乌曜石。
  就是主人正在品的茶也是最顶尖的安徽太平猴魁,扁平挺直鲜爽味醇散发着阵阵兰花香,如今一年只有数十斤的产量,其中有一半都进了这位解老爷的宅院里。
  此时的解老爷却满脸不悦,一张富态圆脸上的眉头皱成了大疙瘩。他把手中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放下,转身呵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河南道境内多了这么一群打眼的陌生人,你们竟敢拦下消息不往上禀?”
  底下听训之人精干高瘦,大名叫苏敬。
  这人名义上是河南府东路三千营五品统领,实际上却是解文东身边极为得用的一条鹰犬。他满脸羞惭地低头认错,“是我太过大意,没想到真的有人明知道河南府这团乱象,还敢硬往里面闯……”
  解文东没好好气地瞥他一眼,“这几年顺风顺水,胀了你的腰包也胀大了你的胆子。你派去的人怎么说,过来的那几个生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苏敬立刻抬起头来笑道:“不过是几个打前锋的前哨,在底下几个县城里瞎转悠一番,看得出什么蹊跷?咱们把事情早就处理的妥妥帖帖,那些人若是敢鸡蛋里头挑骨头乱说话,我就干脆把他们全部扣在河南道……”
  语气里有一股叫人心里打颤的狠绝。
  解文东听到这个武夫的胡搅蛮缠,反而稍许放下心来。又拿起剪刀修起心爱的盆景,“叫你底下的崽子们闭紧了嘴不要乱说话,那几个失火被焚的县衙周围再仔细梳理一遍。等朝廷派下来的钦差进了城,千万不要被不知轻重的楞头青窜到他们面前去冲撞了。”
  几个多余的枝桠掉在地上,盆景显现出嶙峋的盎然。
  解文东后退一步满意点头,“听说这回是端王领头,这位主子在朝中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连他的喜好都打听不到,也不知皇上怎么点了这位爷出来。京城里的老大人传了信儿过来,让咱们把他当菩萨供着,把人顺顺当当地糊弄回京城就成了。”
  苏敬应了是,又不在意地取笑道:“这伙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恨不得每个地方都去逛两圈。前两天还去新安桂桥一带,我的人说他们在几个大酒坊附近逗留许久,莫不是想捎几坛子烧酒回去当手信?”
  酒坊附近……逗留……
  解文东手中的剪刀一抖,将一支要紧的主干啪地一声剪断了,盆景的意境顿时变得极为失色。他缓缓回头看了过来,“……你说那群人在酒坊附近逗留许久,酒坊里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苏敬满脸的莫名其妙,“酒坊能丢什么东西,那些酒用坛子装着,运出去必须装在马车上,门口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一坛两坛就算了,要是被偷的多了肯定会被人察觉……”
  解文东成为洛阳首富,绝不是因为他乐善好施脾气好,他只感觉脚下有一股冷气往上爬——实在是太大意了,怎么没想到这些人会反向操作从酒坊处入手。把县衙和义仓烧了有什么用,那些人只要拿到酒坊的账本,还有什么不能明白?
  ——绝不能让这几个前哨和后头的钦差大部队会合,反正手上挂的性命不嫌多。
  解文东来及来不及解释,转身厉喝道:“调集你最精干的人手,趁天黑的时候把那些刺探消息的人全部处理干净。我这就让人到府衙送信,让他们立刻关闭城门绝不能放一个人出去。”
  他脑子中的飞快,把人招到跟前来低声嘱咐,“这伙人里必定有人擅长查账,才能想到酒坊这条线上去,所以一个都不能留。若是有半点消息走露,你我的脑袋瓜子明年多半就不在原来的地儿了。”
  苏敬听得又惊又惧,但他一向信服解文东,且从未见这人面上有如此狠厉脸色,忙不迭地飞快转身而去。
  命令一重一重的下达,很快就被彻底的执行,数道城门轰然关合扬起漫天的尘土。穿着锁甲的兵士开始在街上密集地来回巡逻,无数的小摊小贩被勒令立刻返回家中。
  就连悠闲散步的路人也开始伸头探脑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话刚刚出口,就被凶神恶煞的兵丁抡起皮鞭一顿乱抽,街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胡乱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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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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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四章 突变
  手上有了各大酒坊的账簿之后, 端王让郭云深立刻返回负责接应钦差仪仗, 并把匪首田小春尽快秘密的送出去。另外尽可能的把手下的人全部撒开,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更多更确切的证据。
  ——若是想把河南境内的吏治在短时间内肃清, 光有一个洛阳首富解文东还远远不够份量。
  顾衡扳着手指一样样地细算, “我们手里王希久夫人的证词,有活着的匪首田小春,有各大酒坊的帐簿, 眼下还钉死了解文东,只怕有些人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端王轻吁了口气,“这些东西稍显薄弱,河南巡抚舒贵为官三十年勤勉谨慎廉洁自律,在朝中官声甚好。我这边冷不丁的给他扣上一顶贪渎的大帽子, 说河南府境内的暴~乱和灾荒就是因为他不作为才促成,只怕很多人都要跟我立刻急眼。”
  顾衡道:“这位舒老大人官声何止甚好, 听说他家老母亲身故时, 是皇上亲自帮着写的挽联。还令当地知县亲自给老太太扶棺下葬, 这份殊荣只怕是亘古未有。连皇上的亲口盛赞的廉吏, 这顶大帽子只怕不好扣上去!”
  端王嫉贪如仇, 明知道是块硬如钢铁的骨头也要啃一口。
  他站起身指着远处一团团黑黢黢的人影道:“这些事儿都发生在舒贵的眼皮子底下, 且他在洛阳经营了将近十年, 若说不知道事情的前后经过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十三个义仓竟然就有一半是空的, 还有几个被暴民烧毁了。这个人若不是个傻的, 就是把别人尽数当成了傻子。”
  远处的人影都是因为去年的大旱大涝而流离失所的贫民, 穷的只剩下光杆儿一条人。夜色来临之际, 没有找到下家的人身上根本没有歇客栈的余钱,又怕一挪动好位置就被别人占了,只得抱紧身子冒着夜寒蜷缩在路边。
  顾衡见端王的目光生霜,知道这位爷心里定是极不好受。
  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时就见客栈内的烛火不知怎么忽然熄灭了,前前后后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几个负责守卫的随从立刻警醒地拔出兵器,慢慢缩小圈子将端王团团围住。
  外面静寂无声,不过咫尺之遥的街市眨眼间就空无一人。端王明知不妥却还是镇定安慰众人道:“不过是风大吹熄了蜡烛,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顾衡几经生死,对于危险的感知力比常人多得多。他紧贴在墙边从窗户缝里看外面的动静,在黑暗中隐隐听得锁甲和马蹄的响动。他的心蓦地往下一沉,不管外面是什么人,看这境况今天只怕不能善了……
  有一个姓秦的侍卫头也察觉出不对,极利落地把端王抵在一处稍微厚实些的墙角,低声道:“郭大人走时嘱咐我们一切以王爷的安危为重,此许小毛贼我们顺手就打发了。我先出去看看动静,若是阵头不对你们几个就护着王爷和顾大人从窗户跳出去,我记得那里有条小巷直通出城的路……”
  秦侍卫转身时似乎还笑了笑,在黑暗中做了个手势,有两个人立刻跟在他后面像大鹏展翅一样从客栈大门飞掠出去。
  然而还未等他们双脚落地,就听半空中一大片叫人瘆牙的弓矢声破空袭来,三个人只来得及抬手抵挡数下闷哼了两声,倾刻间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扑通栽倒在地上。
  “是三千营的营哨军,他们用的是军中管制的劲驽……”
  侍卫当中自然有见多识广的人,仅凭一双耳朵就认出对方所用的武器,惊愕之余更是头皮发麻——什么人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竟然敢半夜深更持军械把一家小小的客栈团团围住。且二话不说就开始绞杀,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造反!
  自太~祖以来,边防募集的骑兵与步兵以及车兵开始拥有正式的编制,一般是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每营兵员三千人,这就是所谓的三千营,其中的营丁也称为营哨。
  到了后期卫所军和营哨军的分工也开始划分明细,卫所军主要负责驻守治安,训练新兵和屯田。而营哨军则主要负责机动作战。因此卫所军成了正兵,而营哨则是机动的奇兵。后来为了契合这种分工,卫所军若想参战则必须编入营哨建制。
  黑暗中只见人影微微晃动,除了先前的几声惨叫再无动作,不知深浅的两方人马隔着一条街冷冷对峙。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顾衡手脚冒汗心中一片森然,知道先前出去探路的三个侍卫多半已经遭遇不测。想想也是,在这么密集且强劲得令人恐怖的箭雨下,想要活下来的机率简直难如登天。
  脑中轰鸣的端王被这番突变气得是七窍生烟,将拦在面前的一个侍卫猛地掀开,勃然大怒道:“我不信还有人真的敢当面射杀我,我倒要出去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顾衡脑袋却是全所未有的清醒——这些人竟然敢大批量动用三千营的军械,就根本不怕被别人识破身份,因为只有死人什么都不会说。就像上蔡县的前任知县王希久,尽管心中有愤恨有不公,但对着完全不对等的碾压只能认命。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连地面都开始微颤,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马在陆续集结?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越留下去变故越大,外面是一群披了正规军衣服的刽子手,此时强行冲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端王被侍卫们护着向不远处的后窗急退,还有几步距离时忽便听得屋外一声巨响,火光乍亮处无数支军中专用长箭再次挟厉风而至。
  卟卟……卟卟……
  原本断后的护卫见机立刻转作前锋,有人一把将端王扑倒在地,两个挡在端王身前的侍卫身中数箭,眨眼间就被射得跟一团刺猬一般,无声无息地倒仰在地上,一时间也不知死活。
  两侧窗户被箭雨封死,从前门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砍杀之声,小小的客栈里漆黑一片,只偶尔从暗处看得见寒利刀光闪烁。
  顾衡从未如此狼狈过,肩膀上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多半是箭矢掠过时擦伤了皮面。所幸伤得不重,抹了满手的血迹之外,行动间并没有大碍。
  臂长的□□飞快袭来时,一个手疾眼快的护卫猛地把他推在背后,那人转身就被死死钉牢在木柱上,口中喷溅出来的血染透了半边身子。
  顾衡依稀记得这个护卫姓赵,是个十分爱说笑的小伙子。每回在荒郊野岭打尖时,这孩子就自告奋勇地到附近打野物。有时候是一头四肢纤长的野鹿,有时候是几条鲜嫩的活鱼。每回都在河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在炭火上烤得两面焦黄流油,这才恭恭敬敬的送过来……
  屋子里安静的怕人,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把窗户翕开一条缝,仿佛暗夜里有一双眼睛在冷冷检视这些屈死的冤魂。
  跟那场大梦当中的刀斧之刑不同,那时候的结果是已知不可逆的,这时候的结果却是未知的,所以更加令人惶惧和慌乱。如死亡一般的窒息笼罩在各处,将地上的血渍渲染成或明或暗的大片阴影。
  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肉和散发着余温的残肢,顾衡紧紧匍匐在地上,以防另一轮的箭矢突至。
  手心触摸到了另外一片黏腻湿滑,粗喘不已的他心头泛凉,勉强镇定下来心中却暗暗悲苦。如今竟有人胆大包天当街袭杀当朝皇子,那外面那些人的身份和接下来的行事……就不可以常理推断之了。
  让人心悸的砍杀声忽地弱了许多。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也许正在酝酿下一轮的进攻。顾衡根本不敢心存侥幸,死死咬牙知道绝不能再耽误下去,壮着胆子向端王倒地的所在一点一点摸索过去。
  那人被几个护卫紧压在最底下,手上有薄茧,左腕上带着一串儿质地润滑的绿檀木佛珠,在一片血肉模糊当中依然发出淡淡的清香。
  顾衡立刻断定这必是端王,从那些忠心耿耿到死都不松手的护卫堆里,把人费力扒拉出来。
  一摸手脚都还是暖的,狠劲掐时似乎还有些知觉。忙发死力将人搀扶起来,半抱半扶着踉踉跄跄地顺着走廊往客栈深外走——反正也出不去了,只有先找一个地方躲一躲。
  端王身上不知何处受了伤,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顾衡的身侧。哼唧了几声似乎清醒过来想说什么,却立刻痛得又晕了过去。左手却还死死抓住顾衡的胳膊,僵着身子走了好几步才陡然松懈下来。
  顾衡是个极为心细的人,白天进到这家客栈时就有意无意地记住了其中的布局。
  此时他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勇力气,扶着一个半昏迷的人摸黑贴着墙边疾走,间或被地上的物事绊得东倒西歪。有些是翻倒的桌椅,有些软软的……是尚未放凉的尸体。也不知是先前在外警卫的护卫,还是客栈里原本的伙计?
  外面火把晃动,应该是行凶者们在商量怎么冲进来。但一时间又吃不准屋子里人手的多寡,张着弓搭着箭并不敢冒进。顾衡知道这种虚幻的平和极为短暂,也许再过一会儿自己也要被那些铁箭射成血刺猬。
  他抽空看了一眼身侧的端王。
  暗淡的光线下那人一张脸却刺白若雪,气息微弱不堪,肩窝处有拃长的箭头还在往外汨汨地渗血。应该是被利箭所伤,然后又很快被护卫机警砍断大半箭身。这样的做法原本没错,只是现在缺医少药又时机不对,凭空添了几份凶险。
  顾衡心下一沉,知道按照端王现下流血的速度,只怕等不到人来救治就会失血而亡。
  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赶忙脱下身上中衣扯成大幅布条,团成一团尽力堵在端王的伤口上。万幸的是利箭上没有沾染毒物,中衣又是细软吸水的棉布所制,能够让伤口中的血勉强流得慢些。
  因为这些天常在野外歇脚,顾衡身上揣了两瓶提神醒脑的药丸。这是临出门时,顾瑛特意夹在行李里的。此时也不管对路不对路,一古脑往端王的嘴巴里倒了大半瓶。
  端王晕晕沉沉地望过来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人,反正到最后都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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