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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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当归倾吐遗言
  更新时间:2013-09-28
  罗川谷还是觉得可疑,再次质疑道:“芠三婆那种老家伙,就连我也能随手捉到七八个,而他们一群大男人拿着刀枪棍棒追了半天,从屋里追到屋外,又追去花园,最后竟然被她跑了,这话说破天也没人相信吧?”
  莫怪他这一次会生出诸多疑心来,过了年他就三十八岁了,唯一的儿子还没出世就注定要当傻子,他至少应该把元凶给揪出来吧?其实,他倒真心希望,此事是外甥女何当归做下的,而不是他的贤妻孙氏。“”前者是他同父异母的四妹的一个拖油瓶,是死是活,是好是赖,都无关紧要;后者却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也离不开的亲人一般的妻子。
  孙氏满心不耐烦,若不是顾及着老太太也在场,她真想立刻甩手离去,反正何当归现在已经是濒死的人了,本来还想留着慢慢折磨,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于是,孙氏兴味索然地应付着说:“我又没参与追捕那个芠三婆,我怎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逃走了?你去问他们呀,”她一指下面的两个护院,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才是‘目击者’,你要‘破案’就去找他们吧。”
  罗川谷不满道:“他们都是丁熔家的喊来的人,你刚才也瞧见了,他们两个一直在漫天扯谎,打量着我好糊弄呢,我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孙氏有没有害他的孩子——她不是非常大度吗,儿子生出来也是她的庶子,难道她不想抱个儿子吗?
  孙氏嗤笑:“哼,既然你觉得他们没说实话,那你将他们关起来,绑起来,上家法,上大刑呀!严刑逼问真相呀!”
  老太太咳嗽一声,不悦地扫一眼孙氏:“二儿媳妇,当着客人和外院的兵丁,这里还有一屋子丫鬟,你们两个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两口子拌嘴什么时候不能拌,非拿到现在这个场合来说,看,逸姐儿身上的锁还没解决呢!”潜台词是在说,二儿媳妇你今天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川谷他是个大爷们,凭你们夫妻在房里怎么排大小,在外人面前,你怎可驳了他的面子!
  孙氏也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是自己太忘形了,怎么当着罗川谷他娘的面,挤兑起罗川谷来了!儿子再草包再窝囊,他老娘也照样心疼他!哼,都怪她刚才一不小心想到了何敬先,才会升起这么大的火气,忘了这罗东府里最大的人是老太太,其次是罗川谷,最后才是她。
  看着堂下被石锁铐着的何当归,孙氏心中生出一些不屑,搞了三年都没搞死她,还以为她继承了何敬先天性中的阴险狡诈,狡兔三窟,自己还很有兴致想跟她斗一斗,没想到这一次她这么不经搞,自己的招数还没出完呢,她就已经半死不活了,真是无趣。
  不过,何当归也算一个难得的硬背人物了,要知道,罗川谷那群美妾,有的还是窑子里调教出来的,从小就在阴谋诡计滋生的复杂环境中求生,连那样的小妾都吃不住自己三五招,而何当归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竟可以在自己的铁腕下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不愧是流着何敬先的血的野丫头。尤其过去这一年里,有几次自己是真的用尽全力想弄死她,可这丫头却好像有如神助一般,倒也未见她有多么机智,可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虽然挨了老太太一通数落,甚至还受到老太太的一些怀疑,但是看着何当归那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浸在蜜糖罐儿中一般……
  突然间,侧躺在地上的何当归“垂死挣扎”了两下,顶着个大石锁又直起了身子,她在地毯上盘膝而坐,笑嘻嘻地冲堂上三个人告罪道:“抱歉,刚才顶累了所以躺下歇了口气,现在觉得好多了,那我再多顶一会儿吧。老祖宗容禀,逸儿有几句话想说。”
  老太太怀疑这已经是外孙女的回光返照了,不由焦急道:“别顶了,别顶了!你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吧?”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早知刚才就不给她戴锁了,没想到那副锁竟然能要人性命,更没想到那个持有钥匙的告密婆子突然不知所踪了。
  何当归冲着脸色不大好看的孙氏眨巴了两下眼睛,从善如流地重新躺下去,余光正好看到一身银灰的关墨,于是她跟他打招呼道:“关二公子,你还没走呢。”不等对方答话,她古琴般清灵的笑声响起,“脸皮厚的人我见过不少,可是像公子您这样的极品,掰着手指数,你能进前三。”
  关墨脸色骤然变黑,也笑道:“妹妹你若还有力气,就留着气等锁匠来救你吧,你这样爱开玩笑,小心等不到锁匠来了。”
  何当归微微晃一晃小脑袋,换了个稍舒服点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道:“老祖宗,我猜着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是刚想通的,就像二舅母说的那样,戴上石锁真是有助思考——半年前,二公子给某小姐写过一封情书,不想错递到我的手上,而青儿不知为何物,打开瞧了一下,又念了两句,让二公子失了面子。从那以后,我就将二公子得罪死了,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比我高两三个头,心眼儿却比针孔还细还小,呵呵。”
  关墨笑得露出一排上牙:“妹妹言重了,你不是被毒虫咬到了哪里,毒侵入脑了吧?”
  “只因为上个月,书院有人重提这桩旧事,让他又念起旧怨来,”何当归不赞同地摇摇头,“第二天就撺掇了关家大夫人来向老太太提亲,只是为了这么小的过节,就要用婚嫁作为报复,这种人我是万万不敢嫁的。老祖宗,盼您对这门亲事重新考虑,否则我出了罗家的门,可就没命回来给老祖宗磕头了。”
  “此话当真?”老太太蹙眉看向外孙女,可是只看到一个纤巧的发髻顶;再看向关墨,他死死盯着外孙女的方向,那目光果然有几分怨毒之色。
  何当归郑重其事地对着脖子上的石锁点一下头,说:“不敢欺瞒老祖宗,罗关两家虽是世交,关二公子又是大房的嫡子,按说我不该当众揭他的短,可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关大公子心胸豁达,却不能保证下面的每一个都是如此。本来关二公子的人品和心胸跟我没多少关系,不过我听刚才那黑脸婆婆说这个石锁一沾就死,我想着自己大概也命不长久了,所以忍不住想把一辈子攒的话说出来,反正我是没有下半辈子可活的人了。”说着,象征性地啜泣两声。
  老太太和声斥曰:“不胡说,小娃儿哪能把死挂在嘴上,等天不亮时我就让人把锁匠请来,等你养好伤再慢慢说吧。”
  关墨剑眉凑紧,生怕她讲出三妹关筠被退婚之事,毕竟此事在扬州还是绝密,段家不欲让关筠难堪,就没有对外公开,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答应严守秘密;而关家一心想着重新续亲,更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此事。可看何当归的态度和反应,他总觉得她是知道此事的,难道是段晓楼当成喜讯告诉她的,难道说她现在跟段晓楼还有来往吗?可恶,绝对不能让她宣传出来,让别人来看关家和三妹的笑话!
  “何妹妹,你可要想清楚再说,”关墨以温柔的声音规劝道,“就算你一时灰心,失去生念,可你毕竟还有一位‘母亲’……她可不能没有你。再说了,你自交代你的生平,何必拉扯到别人的家事上来呢?”
  何当归亦含笑道:“关公子莫怕,我正是在回忆我自己的生平啊,我十岁住进桃夭院,彼时桃夭院比较冷清,连个负责扫花葬花的丫鬟都没有。直到一年前,家里分配新来的丫鬟,有一个据说是手脚出奇的笨,二姐和四妹瞧不上眼,撵来撵去就撵到了我院子里。我打眼一瞧,嗬,好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再一看她做的活计,整整齐齐漂漂亮亮,人家哪里笨啦?”
  关墨双眸暗沉,低喝曰:“你乱扯这些做什么,还是留些力气等锁匠吧。”
  何当归自顾自地说道:“自从我院子里有了这位叫姝琴的姑娘,我跟二公子见面就频密多了,不只去关府总能碰到二公子,在自己家溜达个花园能看见公子的身影,就连逛大街也能巧遇,呵呵,二公子您还真是记仇。今天我们罗府这一桩家务事,也是姝琴姑娘讲给公子听的吧?所以你突然跑到罗府来横插一脚,不管花姨娘之事与我有无关系,都先给我入个罪再说,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一桩半年前的旧怨,二公子您也忒小心眼了吧。”
  关墨有口难辩,既不能说并非为了情书被公开之事,而是为了帮妹妹清除情敌,也不能道出,其实清除情敌的办法还有很多,可他就是想把这个“妹妹的情敌”收在身边,天天观赏,日日折磨。不过,关墨还可以选择推诿不认:“什么输琴、赢琴的?我不认得这个人,也从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不信的话可以将她叫出来对质。”
  何当归哀戚地叹一口气,摇头叹道:“抱歉,恐怕这位姝琴不能来跟公子对质了,她刚刚出了点事。”
  关墨狐疑地保持沉默,他接到姝琴飞鸽传书就骑马赶往罗家,比乘车的何当归快了近半个时辰,但是到正堂却比何当归晚了一些。这中间一段时间里,他都跟姝琴在一起,“亲眼和亲手”确认过她非常好。姝琴能出什么事呢,又有什么事是一直在正堂受刑的何当归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呢?
  关墨当即决定,不必理会何当归的话,她在诈自己呢。
  何当归突然努力地弯曲脖子,冲门口的槐花笑道:“槐花,姝琴姑娘小产之后感觉怎么样了?吃了药庐的草头方,精神有没有好一点?”
  槐花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把地上的何当归仔细包裹起来,一边给她掖被角,一边没好气地冷哼道:“小姐~~你居然还称呼她为‘姑娘’,不过就是一个行为浪荡的贱婢而已,小姐您还没做主把她配小厮,她就已耐不住了,不知是找上了谁,偷人怀上了个野种!如今那野种流掉了,算是遭报应了吧,哼哼。”
  骤然被被温暖和馨香包围,何当归舒服地半合上眼睛,微微叹息道:“原本我瞧着她是个人才,想着哪天她不喜欢扫落花了,就调她来屋里,保管我几件箱笼的钥匙。后来得知她有了身孕,又见她衣饰不俗,还穿着关家织造坊精制的雪锻中衣,以为她的情郎身份不同一般……看来是我猜错了,真是惭愧,冤枉了关二公子,真是抱歉。”
  槐花帮何当归把碎发顺到耳后,让她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槐花笑问:“那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个贱婢?”
  “还能怎么处理?”何当归怪声道,“当然是按着‘罗家家法’的条款来办喽,咱们桃夭院的刑具,自从上次被你刷洗干净之后,一直还没用过呢,那些铁链也要重新上上油了,你看人家二舅母屋里的那一套,都磨得闪闪发亮了!”
  ☆、第188章 纸糊的孙湄娘
  更新时间:2013-09-29
  槐花张大嘴巴,讶异道:“平时看小姐你是顶有名的一副菩萨心肠,这几十年里,连奴婢一个小指头都没弹过,怎么这回也下了这样的狠心?一上来就对那个刚刚小产的贱婢动大刑,这不像小姐您的风格啊?”
  何当归像毛虫一样裹着被子动一下,微笑道:“这不是个人风格问题,而是家法必须严格执行的问题,否则听到外人耳里,我一个深闺小姐的一名还没嫁人的丫鬟挺着个大肚子扫落花,还会以为罗府和我们桃夭院是何等藏污纳垢的地方呢,倘或如此,那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思及此处,我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情分了,一定要在我咽气之前办完这件事。”
  “可是,小姐你前后的态度不一样哪,”扮成槐花的柏炀柏故意找茬说,“昨天晚上,你还让我给贱婢熬鸡汤呢。”这回看你怎么圆,呵呵。
  何当归无趣地悄悄翻个白眼,喂喂,潜君兄,我们这回让孙氏等人抢先很多步棋,能稳扎稳打走完这一局已经很不易了,你还动不动就给我来一个即兴发挥,刚才的芠三婆差点儿没露馅,潜君你今天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吧。
  在槐花充满戏谑的目光中,何当归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这样子的,之前我对罗家的家法不熟悉,看那琴丫头哭得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而我今日听说,二舅母房里的润香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如今被扒了衣服吊在寒冬腊月的柴房里饿着,如今已是第四天了,全身上下除了肚子滚圆,其他地方都饿扁了。一开始我还道,二舅母太狠心了吧,怎么那么狠心呢?可是后来听人讲解了罗家家法,才明白原来我错怪二舅母了,若当家主母都不能令行禁止,那么我们罗家有家法,岂不等于没有一样?”
  孙氏听只到第二句就已然面色大变,肩头微微发抖,润香有孕之事,除了自己,就只有少数两三个最心腹的丫鬟才知道。就算是有所察觉的人,谁又敢在这样的场合这样肆无忌惮的提出来?何当归,这算是你临死之前对我的最后宣战和告别赠礼吗?难道你真的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扳倒我?你当我孙湄娘是纸糊的!
  望向那丫头时,那丫头也正略仰起头向她看来,呵,好一双充满战意的野性的眼睛,完全不似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没想到这丫头也是个心内藏奸的人,直到死之前才显露了原形,可这也太迟了吧。孙氏咬牙冷笑道:“何当归,你既然已经毒侵入脑,就该闭口袖手,静候救援,你说的这些污蔑之词……”
  “怎么回事?”罗川谷突然拍案而起,像看鬼怪一样看着孙氏,嘶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孙氏听完何当归的话是“面色大变”,那么,罗川谷听完之后简直就是“面无人色”了。“”怪道这几天,他从未看见润香,原来她有了他的孩子,还被孙氏给办了!一个孕妇在寒冬腊月里被吊上四五日,安还有命在?那腹中骨血如何还能保得住?孙氏害死了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孙氏尚不及回答罗川谷的话,下面的何当归主仆二人已经彻底无视掉旁人,展开了她们二人之间津津有味的对话。
  “是罗家家法哪一条?”槐花虚心求教道,“小姐您快给奴婢讲讲吧,万一奴婢一时不慎触犯了,咱们之间岂不是也要上演一出‘孔明挥泪斩马谡’吗?”
  “可不许胡言,”何当归不赞同道,“别说小姐我马上就咽气了,而且就算我活着,你也不会在这一类事上有行差踏错。”
  “这是为什么呢?”槐花自卑道,“难道是因为奴婢貌陋,不能令男子多看一眼吗?”
  当然是因为……你是男的,何当归腹诽着,口中却安慰说:“槐花怎么会丑呢,你有所不知,罗家家法虽然严令禁止婢女有不检行为,可那也是区别对待的,若男方是仆役,那么就二话不说,上来就过三刑,用了刑再论及其他。若男方是一位主子,那只需要禀过老祖宗,就可以直接从婢女抬成姨娘了。”
  “这么好!”槐花双眼一亮,咽了咽口水。
  见状,何当归恨不得抬腿踢她一脚,柏炀柏你能不能给“真槐花”保留一点好形象,人家“真槐花”哪会有像你这样猥琐的表情。冷哼一声作为警告,然后,何当归的声音转为神秘:“不过,这条家法也让某些人钻了个空子,比如某些婢女,就像姝琴,明明她的情郎不是任何一门世家的主子,她却撒谎说跟某位贵公子要好,哼,这就是典型的欲盖弥彰,企图逃避责罚。”
  正堂另一侧的关墨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当归,仿佛想把她的脸看出两个洞来,看穿她说的话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
  若说是假的,何当归怎会知道姝琴是他的女人呢?就算她猜出了姝琴是奸细,也不能如此决然地一口咬定他与姝琴经常暗中幽会吧?姝琴是个稳妥之人,绝不会跟旁人炫耀此事。若说是真的,他怎么从没听姝琴提起她有身孕?就算真的有孕吧,姝琴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小产呢?是何当归派人谋害了姝琴,还是……刚才他与姝琴欢好时动作太激烈,伤到了她腹中胎儿?想到这里,关墨心中一片焦急,很想立刻跑去桃夭院看个究竟。
  何当归唇角噙笑,跟槐花讲着全屋子人都能听得见的悄悄话:“再比如,某些女主子听说身份卑微的婢女怀了男主子的孩子,二话不说先给那婢女上刑,令孩子不保。等被人揭发出来的时候也不用怕,只要推说,有人撞见这婢女曾与仆役不检点,而她不过是在执行家法,清理门户。而且一等她说完,立马就会有‘目击者’出来作证,这样千错万错都怪不到那一位‘女主人’的头上了。”
  “啪!”
  孙氏生生握碎了腕上那一只华美的血玉镯,她勃然变色,粉白黛绿的秀丽脸庞扭曲变形,露出一个吃人的表情,唇瓣颤抖两下却找不到她的声音。
  罗川谷的嘴唇也是哆嗦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孙氏的眼睛,慢慢问:“孙湄娘,你为什么要对润香用刑,她没说她有身孕了吗,她没提过肚里的那个是我的孩子吗?”
  孙氏无言,她原本就是打算解释说,有人撞见了润香与某家丁的奸情,扭送到她的宝芹阁,她这才依法办事,将家丁打折腿丢出府去,将怀有孽种的润香吊起来小施惩戒,也是为了对其他婢女的行为起到一个警示作用。她这样讲完,肯定会有接二连三的人站出来说,他们都是目击证人,看见了润香从犯事到判刑的整个过程,可以证明这个润香的确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淫妇。
  这样一来,连罗川谷也没话可讲了,就算他收用过润香,可润香同时还有别的奸夫,如何能肯定她肚里的孩子是罗川谷的种?
  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孙氏已经在罗府奠基了深厚而广大的人脉,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即使事前没有任何安排部署,即使只靠临场发挥,照样会有大把的专门等这样一个机会巴结她的人,忙不迭的跳出来跟她打配合,给她作人证——哈哈,她就是有这样的好人缘,她培养的这些势力和手中如日中天的权力,是何当归那样的卑贱庶女一辈子都仰望不到的高度。
  可是现在,最为难的事发生了,何当归抢先一步把她打算说的开脱之词给点破了,仿佛给她和那群巴结她的人写好了戏词,就等着他们粉墨登场了。
  看着罗川谷这些年来第三次冲她发脾气的脸,那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阴沉压抑,令孙氏不禁犹豫了,她是照着何当归的“剧本”演,还是学着多年前的那一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发一发醋劲儿,喊两声“川谷哥哥”来软化他的心肠?
  正在孙氏考虑的当口,丁熔家的从门外赶进来。刚才见二老爷一直揪着芠三婆的事不放,而她本人也遭受了芠三婆的诬陷,一时激愤召来了护院打跑了芠三婆,平复下来后她打算将此人找来对质,于是就离开了一段时间。
  远远地,丁熔家的听见二老爷问“你为什么要对润香用刑……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吗”,一进门,就见二太太垂头不语,两道眉毛揪得紧紧的。
  丁熔家的虽然只听见一句话,但也立刻明白,这是润香之事被揭发出来了!于是她紧走两步,上前磕头回道:“二老爷息怒,那润香乃一罪大恶极的淫妇,几日之前,老奴亲眼看见她与外院的家丁武九,光天化日之下在柴房偷情,真是无耻之极。于是我将这二人扭送到宝芹阁。二太太向来公正无私,尽管润香是她的库房管事,可她还是效仿戏文中的‘孔明挥泪斩马谡’,将润香锁在柴房思过,又把武九打断腿扔去街上做乞丐,二老爷明鉴,二太太她没有做错啊!”幸好前两日武九告假还乡,又被她得知此事,现在正好用来当“奸夫”,回头派人打发些银子给武九,教他以后再也不能进罗府的门了。
  孙氏脸上的一簇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只觉得事情不太妙,仿佛不慎一脚踏空,踩中了悬崖。
  罗川谷盯着丁熔家的,磨着牙问:“你说的是真的?”
  丁熔家的又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恳切道:“不敢欺瞒老爷,润香和武九之事乃老奴亲眼所见,那场面真是不堪入目,事发后,润香只是一味磕头求饶,并未提过她是老爷的通房,想来她也没脸再提起来了。润香一听说二太太要把她关起来,还要将她的事公诸于众,以儆效尤,她一时羞愤撞在立柱上,撞出了一嘴血,撞掉了几颗牙。二太太见状十分难过,就答应为她保守秘密,不将她的丑事说出去,因此这件事就没传到老爷您的耳中。”其实这也是睁眼说瞎话,因为那些牙齿,是让旁人死按着润香,孙氏亲手用钳子一颗一颗拔下的。
  这润香是孙氏的心腹,平时经常给孙氏出谋划策,弹劾罗川谷的妾室,是孙氏身边的第二得意之人。可是有其他丫鬟来报说,润香趁孙氏回门的那几天勾引了二老爷,如今连孩子都怀上了。孙氏听说后立刻就怒火滔天,她生平最恨有人背叛于她,她对润香那个贱蹄子那样好,给了她体面,那贱人居然妄想给罗川谷生个儿子,再摇身一变做罗府的主子!
  罗川谷站起来往前踱步,沉声确认道:“润香她自己撞柱子,撞掉了满口牙?”
  丁熔家的又磕了个头,肯定地说:“不敢欺瞒二老爷,正是如此……”话至中半,罗川谷扬腿对着她就是当胸一踹,踹倒后又连续猛踩了数十下,边踩边冷笑道:“你去撞掉一口牙给我看看,你去撞给我看看!”
  ☆、第189章 二舅阴险自私
  更新时间:2013-09-29
  老太太和孙氏何曾见过这样的罗川谷,一时都被惊吓到了。脾气和软,像半碗温开水一样的罗川谷,居然也能做出行凶伤人的事?
  老太太心疼儿子,知道没有子嗣一直都是他的一块大心病,也理解他的怒火是情有可原的。可那丁熔家的却不是一般的奴才,其实她早就不必当奴才了,因为她的一个儿子是九品县官,另一个儿子倒卖皮货赚了大钱,如今个个要孝敬她,让她去他们家里享清福,当正经主子。而丁熔家的却舍不得离开孙氏,说自己现在才五十多岁,尚算健壮,等过个一二十年,她老得不能再为二太太效力的时候,她再去儿子家里享福。
  就算不念着丁熔家的是一个忠仆,也要考虑到,万一哪天她做官的儿子升迁做大官了,丁熔家的就是诰命夫人,虽然比不上老太太的六品诰命,可也是吃朝廷供奉的有品级的妇人。到那时候,如果她记恨当年被殴打的旧账,那她随时可以上本参告罗川谷这个平头百姓!
  想到这里,老太太喝令仆妇们将罗川谷拉开,于是李九光家的等人连拖带抱,把野狗一般疯狂的罗川谷拖开,此时,丁熔家的已经满脸红痕,牙也掉了两颗,整个人像何当归一样匍匐在地上,疼得用手直挠地毯。
  平时一直在压抑的真实性情被释放开,让罗川谷彻底变了一个人,连踢带捶地将缠住他的几个仆妇撂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何当归身边。吓得槐花挺身而出,护住何当归的头,大叫道:“不要哇~~我家小姐就剩最后两口气了,二老爷你行行好,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吧,她还有好多的遗言没交代完呢。”
  何当归不悦道:“脚脚脚,看你的脚踩到我头发了!槐花你让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二老爷是我舅舅,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利呢?你快点让开,不要打扰我跟舅舅谈心。”
  槐花嘟着嘴巴让开了,然后说了句“我内急,去解决一下,你们慢慢谈”就转身出门了,何当归正担心她又会去闯什么祸,却听头上方传来罗川谷枯哑的声音:“外甥女,我们罗家待你不薄,最好的院子给你住,最好的书院送你去读,吃穿用度都跟家里姓罗的小姐一模一样,你为何要害我子嗣?花姨娘醒后已经清楚地指证你了,她说她能肯定偷换安胎药的凶手就是你!我们二房跟你有何仇怨,你竟做下此等阴毒之事?”
  何当归平静地听完,平静地开口道:“二舅舅息怒,我承外祖父大恩,把我写进罗家族谱,和母亲一起被编做罗东府第四房,因此从来都将自己当成是地道的罗家人,又怎会去掐断罗家的香火呢?刚才我一进门就想自辩清白,可上至老祖宗,下至舅舅舅母,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我,上来就是一副百斤大锁将我压住。“”我不知诸位长辈看见了什么‘铁证’,又听了多少‘人证’的证词,可我不惧与之对质,索性掰开了,揉碎了,把里面的古怪门道摊开了说。反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罗川谷还是平生第一次跟外甥女讲这么多话,往日里,他都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妻子迫害外甥女,所以潜意识里觉得,外甥女不只痛恨孙氏,还有些恨自己。看妻子孙氏跟外甥女斗法斗得久了,罗川谷也不知不觉在心里将外甥女当成敌人,当成这个家里的对立面的人。
  不过,眼下罗川谷想着,他与孙氏已产生了裂痕,而且怀疑那一切恶事都是孙氏做的。可孙氏是他的发妻,他明白她的高超手腕,自知他不能够在和和气气的辩论之中辩出一个答案。所以,他想到了一直在孙氏的迫害中茁壮成长的外甥女何当归,现在他有七成相信何当归不是害花姨娘的真凶了,而那个真正的凶手是谁,他想要揭出来,可是他既没有不伤感情解决事情的办法,也没有直接张口去问的勇气。
  于是,灵机一动的罗川谷就上来逼问何当归,想用正牌罗家人的身份和恩威压迫她,告诉她,吃着他们家的,穿着他们家的,可不能这么没良心!这样就可以引起她的反抗,让她开口自辩,同时为他找出那个真凶。
  罗川谷早就发现,何当归自从三年前重回罗家,不只整个人的精神气不一样了,口齿跟从前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最出奇的就是她抽丝剥茧的分析能力。不管孙氏怎么设局陷害,怎么用表象迷惑所有人,何当归总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三言两语就戳透窗户纸。每一次,孙氏都还没弄清楚她是怎么败的,就已经彻彻底底从公理上站不住脚了。罗川谷在一旁看得分明,孙氏只错了一点,那就是她没有何当归的冷静自若,从气势上就先落了下乘了。
  如此一个又冷静又聪明的外甥女,何不利用她帮他找到答案?反正她自己也不想顶着杀人犯的罪名辞世吧?
  自觉此计甚妙的罗川谷皮笑肉不笑地说:“逸逸,二舅也很想相信你,可是花姨娘本人说她跟你有旧怨,你有害她的动机;不少丫鬟都在药庐见过你,还见你碰过花姨娘的安胎药;还有一个叫米粒的丫头,在掺有滑胎药的安胎药旁边找到你的一块玉佩,这些证据难道还不能让你认罪吗?”
  何当归是心思何等灵巧通透之人,她一听罗川谷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犯人,倒不如说是在“诱导”证人。看来他已经在怀疑孙湄娘了,但是他不想亲自点破,就想跟她合伙唱一出双簧,话赶话的揪出凶手。当然,罗川谷根本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就这么做,不像是找破案的伙伴,倒像是拿她当枪使——他不想弄脏他的手,所以假手于她。
  不过,何当归戴着这一副五斤沉的假石锁,在地毯上躺了这大半天,等的就是这个揪出元凶的机会。不管这个机会是带着阴险的,还是透着自私的,它总归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唯一机会。
  何当归默然片刻,冲堂上求道:“老祖宗,先去柴房把润香给放了吧,就算她真有什么大错,也先过完这一堂再说吧。”
  老太太也疑心那润香肚里的其实就是罗川谷的孩子,所以颔首道:“李九光家的,你带两个人去宝芹阁的柴房,把那润香放下来看一看情况。如果她的肚子还在,你们就把她抬去药庐调养调养……如果肚子掉了,那就先抬来这里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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